朱嗣炯愕然。
一众侍从愕然。
张嬷嬷再次为自家小姐折服,“王妃,您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还就什么藩!”
“皇、皇后?”王妃想起皇后惨状,不禁打个哆嗦,呆滞半晌, 才回过味来, “我,皇后?”
是啊, 平王事败,这一支算是没了,太孙身亡,无子嗣。
宁王是皇上唯一的皇子!
王妃倒吸口气,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石莹把她人中生掐出紫印子, “母亲,要紧时候,挺住!”
王妃嘤一声转醒,腾地站起来,满面喜色,精神焕发,“皇后!我要做皇后了!炽儿要做太子啦!”
“母亲,还在国丧期。”朱嗣炯冷冷道。
人替自己幸运的时候,就不会替别人伤心。
更何况,死的是皇后,头上再无人压着,王妃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想想不对,王妃急忙把嘴角往下拉拉,忽然想起什么,“莹儿,炽儿在哪里?”
“在皇上那儿。”
“这个傻孩子!”王妃焦急吩咐她,“你叫他快去你父王身边伺候,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表现?”
惊喜太过,石莹也有些难以自持,竟忘了告退就匆匆离去。
王妃拉过朱嗣炯,“我的儿,这次多亏了你,我们一家才能逢凶化吉,你想要哪块藩地随便挑!你父王若不答应,我就和他拼了!”
朱嗣炯慢慢缩回手,“待儿子回去想想,母亲歇息吧。”
他直到走出门外,还听到王妃兴奋得发抖的声音,“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要做皇后!……赶紧给朱嗣炎封王,带着姓阮的一块滚!炯儿都就藩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赖在京城不走!”
朱嗣炯脚步微顿,再抬起,只觉灌了铅似的沉。
皇上的寝宫十分寂静,只有几个内侍在旁伺候。
他躺在塌上,惨白着脸,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俨然和一具尸首差不多。
朱嗣炯觉得皇上好像即将燃尽的油灯,昏昏暗暗、凄凄惨惨、光亮如豆,倏忽之间微微一跳,险险熄灭。
他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唤道,“皇爷爷。”
皇上微微睁开眼,见是他,脸色好看了些,“炯儿,你救了皇爷爷的命。”
没有自称“朕”。
朱嗣炯喉头一阵发堵。
“你做的很好,皇爷爷高兴,……宁王那个孬种也出了好苗子!”皇上呼吸很不均匀,他闭上眼重重喘了几口,“炯儿,宁王不是当皇帝的料,你那两个哥哥也不是。”
他紧紧抓着朱嗣炯的手,“你,一定要做皇帝,祖宗基业,不能毁!”
朱嗣炯不知说什么好。
皇上松开手,积聚最后的精力,一样一样交代,“镇北侯拥兵自重,西北军只认他不认朝廷,罗致焕掌管京畿大营,他们兄弟若里应外合,朝廷危矣!罗家,既要用,也要防!”
“高敬,理政是个好手,但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要防!”
他猛然一阵咳,朱嗣炯忙替他捶背,皇上挥挥手,颓然说,“老了,朕老了……,可这江山,不能亡。”
内侍苟道进来,“陛下,高首辅求见。”
“宣!”皇上用力握了握朱嗣炯的手,“你心里要有数。”
高敬和朱嗣炯打了个照面,他眯着眼睛说,“靖江郡王没去烧宁王的热灶头,还惦记着皇上,真是有心了。”
朱嗣炯心里头乱糟糟的,没去细想。
待他看到万碧时,纷乱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阿碧!”他恼怒道,“你好大胆,竟然给我订亲事,你把我当什么了?”
连日奔波,万碧早就困顿不堪,她没有分辩,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瞅朱嗣炯,那依恋、爱慕、庆幸的神情使朱嗣炯心头一热,眼中突然涌满泪水,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她说,“你活着,真好!”
朱嗣炯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傻瓜!”
“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未来。——再说,我都接受了,你就别再难为自己,看的让我揪心。”
朱嗣炯还是委屈,“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却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万碧失笑,“对不住,我的爷,从今往后,我定然把你牢牢看紧,做个醋缸子!”
她推开他,“吕先生还有事和你商量,赶紧去。”
送走朱嗣炯,万碧吩咐小雅准备热水沐浴。
她将头深深浸在水中,裸露的香肩微微颤抖。
久到小雅以为她要淹死自己的时候,万碧霍地从水里抬起头。
她眼睛发红,不知是不是水淹的。
“万姐姐,其实你没看起来那么豁达,你很难过的是不是?”小雅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怕郡王爷难过,故意装作满不在乎。”
万碧失笑,“胡说,我才不在意!哪个有钱有权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她说着,却把头转到一边。
“去拿细布,给我把头发绞干。”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小雅回来时,万碧已穿好衣服,面色如常。
小雅给她绞着头发,“万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小雅咂了半天嘴,想形容却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嗯……从前好像一只猫,现在好像老虎。”
万碧一下笑出声,“你这是骂我呢!”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说道,“小雅,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这变化,是无穷尽的。”
吕秀才和朱嗣炯密谈了半天,临走时说了句话,“常人之妾,终身卑微,唯有帝王之妾,可傲居人上。”
朱嗣炯看着无边的暗夜,默立不语。
院中燃起庭燎,飞蛾绕着火堆不停地飞,终抵抗不住诱惑,一个个扑入火中。
剩下的,只有噼噼啪啪作响,跳跃的火焰。
京城罗家,罗筱婳逼着父亲去提亲。
罗致焕无奈,“现在是国丧,过几天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哪有女方主动去提亲的道理?”
“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
“反悔?”罗致焕冷笑道,“想要过河拆桥,也要看这座桥他拆不拆得了!”
罗筱婳不管,闹得罗致焕头疼。
“好好好!等宁王妃回来,请你祖母去提亲可好?”
罗筱婳高兴了,但大罗氏很是担忧小妹,想着怎么让她打消了念头才好。
她夫君却劝,“这门亲事,侯爷那边也同意。”
“我爹?”大罗氏奇道,“他什么时候操心过儿女亲事?”
“你难道看不清形势?宁王板上钉钉继位,他们要扶持靖江郡王!”
“扶持一定要结亲吗?再说宁王有嫡长子!”
“他都成亲了,难道让小妹做小?——你还不明白吗?”
大罗氏惊呼一声,“要的是子嗣?”
“封王拜相,不过是一时荣耀,想让你我两家长长久久兴盛下去,都不如皇上有自家血脉来的稳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这皇位都不如自家人坐着保险!
大罗氏一时百感交集,哀的是,小妹被家族当做政治赌注,幸的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小妹,能幸福吗?想起靖江郡王那个美艳无双的宠妾,大罗氏不住叹气,都快把山叹倒了。
在罗筱婳的企盼中,宁王府的人终于回来了,且在罗老夫人和宁王妃见面后不久,朱嗣炯便来找她。
罗筱婳撒腿就跑,绣鞋几乎飞出去。
朱嗣炯站在中庭的海棠花树下,背对着她,听见动静,回身看来。
他穿着银白暗花软绸箭袖圆领袍子,腰间系着白玉带,挂着个精巧的银黄荷包,足穿青缎凉里儿皂靴,气度雍容华贵,超然出众。
罗筱婳看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有些局促不安。
朱嗣炯的眼神清澈、淡漠,“罗二小姐,你我两家虽在议亲,但还未定。有些话我要提前和你说,我很感激你帮我,但嫁给我,你不会幸福。”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嫁给你!”
朱嗣炯微微叹气,“承蒙错爱,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你。”
罗筱婳的笑容凝固了,“我、我知道。”
“我不会是个好丈夫,我只钟爱一人,我容不得别人欺她。”
“你说的是万碧吧!我不会难为她,……只要她不招惹我!”
朱嗣炯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