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外边与内室之间还放着一个紫檀架子虫鸟样式的插屏。
虽然来过,但第一次在无人的情况下,常铭心里隐隐绰绰有点刺激的感觉,他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往四周观望。
屋内还燃着蜡烛,泛着小小的橘光。
常铭很快确定外边应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因此绕过插屏,往内室查看。
“红玉,外边如何”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声音。
常铭刚踏进去,就看见坐于桌前的宁青城。
你妈的,为什么,常铭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外面喧嚣一片,主人不在外面,反正正室坐着,而且一点声息都没有。
宁青城此时披头散发,或许因着烛光的关系,瞧着轮廓越发柔软,常铭平静下来,瞧着宁青城,那早已被抛去的猜想在此时呼之欲出。
常铭心里挣扎,他如何也不能想象,午时小雪中眉宇之间尽是不屑与淡漠的少年人,竟是个姑娘来的。
那么清冷的眉眼,那么处事不惊的平淡,那么只消让人看上一眼便要折服的气势,那通身清润的气度,怎会是个姑娘。
不,常铭心想,只因宁青城瞧着像个姑娘,他便如此想,岂不好笑。
宁青城手中的那把无情剑也绝不会答应。
“红玉?”
“是,外边无甚大事”
常铭的口技是跟着个说书人练的,那人有一好口技,一人可抵得千人,这些年常铭骗人,没少变着声音骗人,因此学一个红玉尚不在话下。
常铭心跳得厉害,心里五味杂陈,“外边声气儿大,我替您将窗户关上”,常铭说着,往窗边走。
两人靠得近的时候,常铭的目光全落在宁青城的脖颈之间。
那里光滑一片,哪有有什么凸起。
常铭不敢再看,虽心知宁青城是个瞎的,心中却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那奴婢再出去瞧瞧情况”
常铭态度越发恭顺,哪怕此时无人看着。
“红玉”宁青城唤了常铭的名字,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脚步,常铭的心高高悬起,宁青城说话却不紧不慢。
“下午让你将花瓶中的梅枝换一换,你换了不曾”
宁青城发现异常了,宁青城在试探他!
常铭身体僵直,几乎想直接冲出去,但他更知道,若是他此时直接冲出来,还没走出门槛,怕是已经死于宁青城的剑下。
宁青城这个**,常铭心里想骂人,想到他实际是个她,又觉得一阵别扭。
第126章 骗子(五)
‘下午让你将花瓶中的梅枝换一换,你换了不曾’
常铭身经百战,深知这类问话的陷阱,先不提他知不知道梅花枝换没换,或许这句话本就是个陷阱,宁青城压根没对红玉说过这句话。
他不过从宁青城旁边略略经过。
没有提前准备,常铭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应该与红玉这类小姑娘不同,所以他关窗户的时候,尽量离得远些。
宁青城是狗鼻子吗
常铭额头上冒汗,面上还是半调侃的说“公子可别打岔了,奴婢再去瞧瞧外面的情形”。
常铭脚步慢慢,轻柔又稳,虽然心里慌成狗,面上还是光明坦达,不慌不忙的往外走。
每走一步,都像是把脚放在刀尖上刺,把心放在火上烤。
本来常铭觉得似宁青城这类刻板君子,不会不由分说就杀人于剑下,他们心中口上都是些仁义之乎者也,最是好对付不过。
直到昨天宁青城把手放在他的脖颈上,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但常铭的天生的直觉让他觉得很不好。
宁青城一直没有说话。
常铭走到门槛,一眼望出去是蜿蜒曲折的西长廊,或因为下人们都去抓刺客,西长廊没什么人,只有浅浅月亮照出一点儿朦胧的影子,格外冷清寂寥,常铭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红玉,顺道去常公子院里瞧瞧,若惊动了客,也该陪个不是”
声音隔着插屏传来。
“是”
常铭脚顿了一下,低头恭谨的慢慢往外头走。
待走到西长廊第一个拐角,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常铭运气内力就开始冲刺。
宁青城肯定发现了,常铭想到这里心里就是一阵后怕,不敢有一点儿侥幸。
今晚,他必须走,虽然想不受师父的制约,但在此之前还是小命儿重要。
常铭这个身份不能再用,或该再换个身份徐徐图之。
几乎以平生最大的速度跑回自己院子,常铭收拾好行囊,再写了一封信,大概说自己想出江湖历练,让他这个身份的消失变得稍微合理一些。
毕竟一个人突然失踪,事情闹大了对常铭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待一切事毕,夜已经很深了。
“嗯?”
常铭想从窗棂出去,却发现原本在他院子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没有了,原本回来的时候,外面还是灯火通明,此时也黑漆漆的一片。
周围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小小的雪粒从空中落下的声音。
奴仆们出来捉刺客的动静没了。
你妈的,那些刺客也太菜鸡了吧,常铭心里悔恨,他金库的大半,都拿来请了这几个劳什子武林前几的刺客。
“退钱,等小爷回去了一定找刺客联盟退钱”
常铭也不再犹豫,毫不留情的踏上窗边铺着一层紫金暖绒的冬塌,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起来,将罩在床边的纱罩吹得沙沙响。
从窗边望出去,没有望见月亮,却瞧见了冬雪之中的徐徐而来的人,常铭瞳孔微缩,愣在原地。
“扑哧,扑哧”
那是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软绵中带着一点点清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少年人长发随意绾着,穿着白色轻薄长袍,边上带着淡蓝条纹,风霜扫过他的眉峰,他却连眉都不皱一下,整个人在左手上暖色兔子灯笼的映照下,显得越发温润。
但瞧他右手,却是持长剑,拖着地,一步一步,剑鞘在雪中留下长长的痕迹,如同从地府而来的杀神。
此两者本事全然不同的气质,却在少年人身上奇异的结合在一起。
常铭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气儿不敢出,全身僵硬,宁青城是来杀他的?
此时的萧苍山的静得可怕,几乎所有人坠入沉沉的梦乡,此时醒着的,或许很快也要永久的睡去。
“吱呀”一声,隔着插屏,常铭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想象宁青城打开门,一脚踏进来的画面。
木门大大敞开,寒风从外面吹起来,让常铭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宁兄你”
常铭的话卡在脖子里,半句也说不出来。
原本想好的理由,打好的草稿,一句也说不出。
宁青城依旧提着小兔子灯笼,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右手上的剑出了剑鞘。
仿佛他多说一句话,乱动一步,都会马上命丧剑下。
少年人生得惊艳绝尘,眉峰冷厉,手上的剑泛着冷光,慢慢朝常铭靠近。
生死之间,常铭直觉喘不过气,吓得腿子一软,跌在床边。
他凭着骗术行走江湖,曾有个人不屑的对他说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伎俩都是纸老虎,常铭一直不以为意,直到此刻。
宁青城不是正人君子吗,宁青城不是刻板守礼的仁义之士吗,“宁--宁兄怎么来了,今日刺客可曾伤着你,宁兄若是受伤,宁兄不要受伤,宁兄”
常铭的语调溃散,几乎是求生本能让他在说些好话。
宁青城还在靠近,常铭闭了闭眼睛。
左右都是死,若是宁青城再靠过来,他就和宁青城拼了。
电光火石之间,常铭听见自己后方响动。
床帷之上,竟然藏着个刺客。
刺客捏着带着寒光的短匕,从上朝宁青城扑去,带着必杀之势。
接着是“扑哧”一声,常铭几乎没能看清宁青城出剑,回过神时,就感到带着温度的血溅到自己脸上。
他看见宁青城听到这声音,嘴角扬起的愉悦的笑。
你妈的,他到底为什么总能遇见一些死变态。
黑衣人喉咙中插着剑,倒在地上。
常铭清清楚楚的看见剑插入的那瞬间,黑衣人的喉咙中迸发出的血花,接着他头脑一片呆滞,眼睁睁看着那些血花飞溅到自己脸上。
常铭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有股腥甜味。
宁青城原来不是来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