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骗子(三)
“可是一同埋在那树下梅子酒”
侍女手持青玉壶,壶中的酒液随着她动作慢慢倒于小桌上的白玉盏上,幽香阵阵。
常铭眼中做好奇模样,假意试探的吃了俩口,没有梅子的味道,反倒有另外一种绵人滋味,酒液醇香,定是珍藏已久的。
常铭心中喟叹,有这美酒,喝那劳什子苦茶。
宁青城将抿了抿那苦茶,面色不改,问“此酒名胭脂醉,可还入口?”。
常铭霎时愣住了,“胭脂醉?”。
他曾听人说起过,彼时听着那复杂的工序,取什么春露之花,取什么山巅之果,取什么冬日的第一场大雪落在枝头的雪储成的水,要埋上多少多少年。
初时大伙儿听了,还一起讥笑,这怕是玉帝座前的琼浆玉液。
让常铭愣住的原因,是因这胭脂醉乃烈酒中的上品,因有一美人,小饮一口,便不胜酒力,脸上明艳动人好似涂了一层胭脂,才得了此名。
这酒不能再碰,‘常铭’少年意气风发,但还不是练成千杯不醉的年纪,宁青城瞧不见他的面色暂且不提,若因贪杯,被下人觉察一二,而暴露身份,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兄长,兄长”
常铭正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宁喻清欢欢喜喜的跑了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往她那里走。
宁喻清穿着十分厚的衣裳,竟比周围内力一般的侍女还要夸张,但因她举止形态娇憨说话俏生生的,反倒显得她可亲可爱。
她对着宁青城撒了会儿赖,要一些东西,常铭没大听懂,她得到了宁青城的允许,就欢欢喜喜去了,路上绊到裙子,又牵起来继续欢欢喜喜的往前跑。
还真是没受过难的大小姐,每天都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怎么样都是欢欢喜喜的。
常铭一旦一件差事得手,一般要昏天黑地的赖上几天,再喝几天花酒。
想到这里,常铭心中忽然得意,那些所谓的捕快,所谓无所不能的正义人士,追查到他的时候,都是很久之后了,而且大多时候被他耍得团团转。
常铭主动焖了口茶,一是为了表现,二是那胭脂醉果真是烈酒中的上品,他竟有恍惚之感,因此权当醒酒。
这宁青城也是生于梅花山庄,但他持白玉盏的手上尚有老茧,面上让人瞧着更是不怒自威,虽有眼疾,生得俊美,但眉梢冷峻,自有一股少年风流态度,旁人更是不敢小瞧了他。
都是生于山之巅的桂树,怎么一个俏丽欢腾,一个寒气逼人。
常铭很快没时间再想别的了,他被宁青城带到萧苍山之巅的崖下,有山泉自山巅而下,走势急人,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感。
本就是严寒三九天,冰水刺骨,宁青城竟让他站在瀑布之下,名曰锻炼。
宁青城此人,传言是块终年只知道练剑的臭石头。
他发现异常,不会弯弯绕绕,应该会直接用常铭项上的的血热祭了他的剑。
若不是想到如此,常铭都要以为宁青城发现了他的身份,故意折磨他。
最终常铭虽然没有直接站在泉水之下,但也在溪流中任冰寒刺骨的泉水冲刷了一个时辰。
“常弟体质怕是不大行,日后还要多加锻炼才是,你说的对,以后若是无事,我必定日日督促你锻炼”
常铭瑟瑟发抖的站在草地上,听了这话只觉得头脑发昏。
他妈的,为什么。
不是应该吃香的喝辣的,顺手完成个任务吗?
以前他混在乞丐堆里都没觉得这么惨。
常铭跟着红玉去厢房换了衣服,刚出院落,就闻到一股香味。
“这是在做什么”
常铭拨开帷帘,刚走出去,便瞧见人群中白烟袅袅,似乎在煮什么东西。
“好香啊”
“好饿”
“看起来好像很辣”
下人们你一嘴我一言。
“常少侠,快来同我们一起尝尝这火锅,可好吃了,兄长嫌弃,连凑过来都不肯”
宁喻清说着,看了一眼坐在凉亭中习书的人。
“火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常铭走南闯北,知识虽浅,见识却自认还算不错,却也没有听过这个东西。
“啊”宁喻清磕磕绊绊,“一种吃食,宁竹宁竹,可是鱼钓上来了”,宁喻清突然看向院子门口,做青色下人装扮的少年从院外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条洗净的鱼。
常铭看到来人,呼吸一滞。
原以为已经死透的少年突然出现在眼前,真‘常铭’。
心中越是惊涛骇浪,常铭脸上越是冷静自持,这是多年从刀口下逃生养成的,况且既然他没有被认出来,那就说明由于某种原因,他的身份还没有被揭穿。
常铭面上不动声色的问“这位小兄弟是哪里的人士,瞧着好似有些面熟”。
“他呀,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失了记忆”瞧见正坐的宁青城,宁喻清又添了一句“刚醒来不久,还未完全康复呢”。
算是最好的情形,常铭松了一口气。
常铭跟着一群人闹了一会儿,吃了几口那名为‘火锅’的东西,意外的不错,他刚从冰水中出来,被刺激得流汗,一时竟连冷也不觉着了。
“这是为兄长提前留的”
宁喻清将一盘吃食端给常铭,“麻烦常少侠捎带给兄长”。
“嗯?”
好好的何以让他送。
“兄长最是重礼,若是有客为他送上吃食,他定不会直接叫人扔了去”
宁喻清眼睛转了转,整个透着一股狡黠劲儿,接着又欢欢喜喜回自己院子。
那青衣少年在她后面跟着,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替她撑伞,嘴上还要和她说些趣话,还要提醒她前边有什么什么东西。
虽脸上颇有些无奈,眼眸深处却藏着深深的纵容,眼神随着旁边的姑娘而动。
这‘常铭’失了忆,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归想,常铭还是端着那辣油满盘的食物,拨开帷帘。
宁青城穿着一身蓝衣,手在竹简上轻轻摩挲,听见动静,方微微偏头,微微笑了笑,不骄不躁,亲切又疏离,正正好。
他整个人清润如雨,通身的气度惊人,像是山之巅的青竹,气节甚高,不屈不折,不食人间烟火。
“宁姑娘让我将这‘火锅’端进来,说是特意为宁兄做的”
常铭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像突然是回到幼时。
他穿着破衣,饿得眼冒金星,走在街上,瞧见穿着金缕衣的贵人,连上前乞讨都不敢,似乎被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多瞧上一眼,都是脏了人家的眼睛。
“喻清这丫头,总这般不知礼数”宁青城语气中有些无奈,又笑了笑,他这番笑方多了几分人情味,又说“常弟毋怪”。
“常弟可有用膳,不如就在我这院子吃了罢”宁青城很快又变成刚才那副高山之巅的待客模样。
常铭本不欲留下来,瞧宁青城这模样,心中忽然有了几分突来的恶意。
他偏要看看这清贵公子的笑话,不知这神仙似的人物吃不吃得辣,不知宁青城届时还能否保持这幅天上仙的模样。
“那就打扰了”
常铭落座。
懂事的侍女早已通知厨房备好了菜肴,此时便一齐上了桌来,那盘叫做‘火锅’的东西,恰恰摆在中央,经热水温着,仍旧飘着香气。
常铭心情愉悦的吃着菜肴,还有心情喝杯小茶,听听落雪的声音,他眼睛落到那盘满是红油的‘火锅’上,心情便好上几分。
内室有两名侍女,一名刚抱着花瓶出去,常铭借着想喝热梅子酒的名义,支走了另外一名。
“宁兄快试试,宁姑娘做的‘火锅’着实不错”
常铭眼疾手快的夹起一块沾满红油的肉,扔到宁青城的青瓷碗里。
宁青城眉梢高耸,面上微有冷意,周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宁青城手微微顿了顿,又露出得体的笑,道“多谢常弟”。
瞧宁青城那架势,常铭差点以后宁青城要拔剑结果了他。
宁青城拎起白玉筷子,白色的玉筷与红色的辣油搅在一起,对比鲜明,他的筷子戳了戳青瓷碗中的那块红肉,表现出一种看不见夹不起的模样。
常铭得意得差点笑出来,宁青城刚才吃菜的时候可未有障碍,如此做出这幅看不见不能夹起的模样,着实好笑。
“宁兄,怎么不吃,可是嫌弃弟,我见宁兄功力深厚,用食应不会有障碍”常铭语气小心翼翼,又有些受伤,刚被灭门寄人篱下的少年,心思最是敏感,道理上是挑不出毛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