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大宋(296)
只有天下之财为定数,他的“官夺民利”之说才有根基。而若是天下之财无定数,那天子颁行新法,助百姓生财,他还有什么立场去反对?偏偏,在此事上,他兴许能辩过王安石,却绝不可能辩过那小道。只晒盐一法,就让其立在了不败之地。
改煎煮为晒,简单到近乎笑话,可是内含的深意,却让人笑不出来。此法非但不劳民伤财,还有可能获取巨利。推行下去,那些盐场的役夫,怕也要感念雷霆真君的恩德,让他们免于煮盐之苦。
只是简简单单一样改动,就生出了莫大效用。这还能说财有定数?再说这话,怕只会让人嘲笑他冥顽不灵,不通事务。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这新法?
至少,在农田水利法上,他是有心无力了。
见丈夫沮丧,张氏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既然水利确实有益,君心、民心又皆向新法。良人又何必再紧追不放?能改去弊端,便是有益于国了。”
这话说的不差,但是司马光心底仍不安稳。农田水利法若是能顺利实施,天子会停下脚步吗?刚刚登基,如此年轻,又心高气盛,怕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改掉成法,推行新法。如此一来,岂不是在釜下添薪,闹得鼎沸吗?
身为朝臣,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长长舒了口气,司马光终于坐直了身体,沉声道:“此次虽未尽全功,却也不是全无益处。今后老夫也要仔细看着,让那王临川不至于再行荧惑天子之事!”
连字号都不叫了,可见他胸中气恼。不过深知自家夫婿的执拗,能不再钻牛角尖,也是好事。张氏微微一笑:“良人之才,官家必也看在眼里。”
这话,也是司马光心中所想。他的才能难道就逊于王安石吗?比起那动辄乱法的狂徒,他这样的稳重君子,才是天下真正所需的。只盼天子能早日回心转意,看一看他这赤诚老臣。
第136章
过不几日, 之前发过一次的农田水利法, 再次登上了《京报》。这次对新法略作调整, 取消了最为人诟病的常平仓借贷这一项。改为州郡修缮水利,若经朝廷批复,可自常平仓中挪用钱粮, 修成后以粮税补上。如此一来,紧要的水利工程都能尽快开工,不至于因缺钱搁置。
此更改增补的法条一出, 顿时让不少人心中畅快。他们的奏章, 天子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是据理力争,哪怕是恶法也能修改, 天子还是有纳谏雅量的。一时间,歌功颂德声顿起。
“官家果真取消了借贷, 吾等苦心未曾白费!”程颐满面红光,只恨不得拉住兄长, 倾吐心中激昂。
程颢也是面带笑容,徐徐颔首:“如此一来,新法也能惠民了。”
原本对新法还颇有些抵触的程颐, 此刻也是连连点头。他们的《明德报》, 可是长篇累牍评议此事,直指借贷害民。现在天子改了恶法,还在《京报》上修订,这不是承认他们言之有理吗?只此一役,不知能换来多少士林追捧, 简直是一扫过往之耻啊!
激动过后,程颐还是忍不住道:“只是这农田水利法,终归是新法。若不是司马公突然放下此事,说不得还能争上一争。唉,也不知司马公因何退却,他那奏本可比寻常人强上不少呢。”
虽说自家报上登的是中庸之言,但是程颐还是倾向于反对新法的。因而司马光的言辞,极得他的推崇。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入对之后,司马光竟然不再谈新法了,似乎只改个借贷就已足够。这着实让程颐有些疑惑,也很是惋惜。
“水利毕竟是仁政,只要法度得当,施行也无妨。”程颢倒是更看得开。这新法,一看就是天子的心意,而王安石也是眼瞅着要大用的,何必违逆太过?他毕竟还要在朝为官的,不似程颐一般放弃功名,哪能自绝后路?
听兄长这么说,程颐叹了口气:“也罢。那王临川,迟早还会再立新法。紧紧盯着点,不让他专权即可。”
设立三司条例司,明摆着是要有大动静的,说不定农田水利法只是探路的石子。有一就有二,可不能让他妄为,坏了朝廷根本。
程颢也赞同的点了点头。王安石此人,心气也颇为不小。只盼以后能今次一般,以汹汹众议钳制,使他不至于倒行逆施吧。
朝野内外对于新法的更改有夸有贬,但是王安石本人,却并不怎么高兴。看着新一期的《京报》,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办的当真不妥。刚在报上刊登,就又更改条文,岂不是朝令夕改?如此一来,朝廷的颜面何存,新法的威严何在?
这还是农田水利法,动不了多少兼并之家的根本。等到施行其他新法,反对的人还不知会冒出多少。天子又会不会畏惧非议,瞻前顾后呢?如此反复,如何能富国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