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贤良(190)
沈宜织站起身来,含笑道:“谢父亲体恤,其实儿媳并非不爱喝,而是不敢喝。”
侯夫人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露出不悦之色道:“不敢喝?莫非这茶里还下了什么毒不成?”
沈宜织笑笑:“这茶里并没毒,只是杏仁换了桃仁,于儿媳而言——实在是不敢入口。”茶面上洒的那些果仁碎里倒确实是杏仁,可是茶里头却掺了桃仁磨的粉,倘若她不是学这个的,十之八九也尝不出来。到时候喝上这么一碗,轻则见红动胎气,重的,这一胎怕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大家把茶都喝了,真是死无对证——别人喝了都没事,就你出了毛病,怪谁?
这句话说出来,大厅中一阵沉默。桃仁这东西,孕妇是忌用的,因为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对孩子可不好。更关键的是,这明明做的是杏仁茶,现下弄出个桃仁来,是什么意思?在座只有沈宜织一个孕妇,这不明明是冲着她来的吗?
沈宜织仿佛没看见别人的脸色,继续含笑道:“估摸着是厨房里头忙糊涂了,错放了东西。其实除了儿媳,喝了都是无妨的,所以儿媳方才没有说,也并不是儿媳有意拿乔。现下大嫂非要问,儿媳就只好说了。”
平北侯的脸色到这会儿才稍稍好看了一点儿。他不是想不到这里头的奥妙,可是毕竟是大节底下,这事出来简直就是打他这个侯爷的脸。如今儿媳妇自己说是厨房的疏忽,到底是给家里保留了一点面子,也让他觉得这个儿媳虽则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挺识大体,遇上事情也没有慌乱哭闹,比一般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也不差什么。
“谁做的杏仁茶?带上来!”有了遮羞布,不代表这事就能轻轻过去,后头的主子或者可以不问,但不能不杀鸡儆猴。
一会儿,厨房的厨娘就被带了上来,平北侯面沉如水:“杏仁茶是你做的?”
那婆子一看这三堂会审的架式就有些慌了,硬着头皮道:“是奴婢做的。”
啪!平北侯一拍桌子:“疏忽大意,是想害死本侯的嫡孙吗?来人,立刻拖下去打死!”
这下婆子吓了个半死,杀猪一样叫起来:“奴婢冤枉,奴婢冤枉,侯爷为何要打死奴婢啊!”
“叫你做杏仁茶,你竟将桃仁放进茶中,难道是想谋害少夫人?”
那婆子一下萎顿于地。杏仁茶本就是将杏仁与米一起磨粉煮制,如今把杏仁换了桃仁,磨成了粉谁还认得出?再在茶中加上白糖、桂花等物,一般人闻既闻不出,喝也喝不出,怎的就被识破了呢?
“侯爷饶命啊,奴婢是一时错拿了……”
说起来错放了东西虽然有罪,却罪不致死,但平北侯心里明镜似的,这婆子在厨房好几年了,桃仁杏仁怎能分不清楚?何况平日做菜肴粥品多用杏仁,桃仁几乎全是入药,厨房里根本也不会常备大量桃仁,说什么一时错拿,哪里能自圆其说呢?
“拖下去,打死!”
“他大伯——”张氏忽然开口,“依我看,这事可不简单。二侄媳妇那肚子里可是世子的嫡长子,这婆子难道不知道利害,怎敢这样疏忽!大伯还是好生问问,没准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撺掇着呢。”
冷氏马上帮腔:“娘说的是。不然今儿能支使得动这婆子,明儿还不知道能支使谁,二弟妹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不得安生吗?”张氏一开口,她就明白婆婆是什么意思了。能支使这婆子的没别人,就是侯夫人,倘若现在查出是侯夫人下的手,就算不把她休回家,侯夫人也不能再管家了。而沈宜织正怀了身孕,孙氏是侯夫人的亲儿媳自是也脱不了干系,那能管家的除了张氏还有谁呢?到时候张氏管了家,想从公中捞什么好处不行?
沈宜织倒愣了一下,没想到张氏会出来替她说这话,但冷氏一开口,她倒想明白了一点儿——大房没脸,二房就要趁势起来了。她就说张氏怎么会这么好心,其实是唯恐天下不乱哪。她转头看看郁清和——究竟是先把侯夫人弄下去,还是把张氏先打出去呢?这两人都不是好东西,哪个也不希望她生儿子的。
郁清和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随即淡淡道:“婶娘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婶娘倒是说说,谁在背后撺掇?”
张氏不由得瞪眼道:“清和,婶娘可是在替你媳妇着急,你怎么反而不上心了?这明摆着就是有人害你媳妇,若是她刚才喝了,怕这会儿一尸两命都有了。”
沈宜织摆出一脸害怕的表情,小声道:“可是我没有喝啊,本来我也不想喝的,都是大嫂非要让我喝——什么一尸两命,婶娘可别咒我。”
冷氏气个半死:“弟妹,我什么时候非要让你喝了!”
“还不就是刚才,我才把碗放下,大嫂你就看见了。”
张氏婆媳两个险些一口气被倒噎回去,一起拿眼睛狠狠瞪着沈宜织,一句“不知好歹”已经到了嘴边,看着平北侯铁青的脸色,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把这个粗心大意不把主子放在心上的奴才拉下去,乱棍打死!”平北侯戎马生涯杀的人真不算少,但活活打死奴婢却还是头一回,更别说是大年三十打死人了,但这一次他是真打定了主意,也不管什么忌讳了,“叫所有的奴才都去观刑,再有敢把主子不放在心上的,这就是下场!”
侯夫人低头坐着,看起来面不改色,其实若细看,便能看见她手里端着的杏仁茶微微晃动,里头的银匙子轻轻撞击着碗沿,发出细微的声音,只是被平北侯的吼声盖过去了而已……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平北侯府这一个除夕夜过得血淋淋的。所有拿了年终赏钱换了新衣准备欢欢喜喜过年的下人们都被叫到了院子里,眼睁睁看着厨房的张婆子被活活打死。这会儿谁还想得到什么过年不过年,甚至有胆子小的丫鬟吓得脸儿煞白,险些就晕过去。
张婆子的罪名极清楚。她自己招供称:厨房里的买办远房亲戚家里是开药铺的,屯多了桃仁卖不掉,她便偷偷拿了些来,假充杏仁给主子们做杏仁茶,一来讨好买办,二来也从中谋些好处。本来这等罪名并不致死,关键是少夫人肚子里有胎,若真喝了这“杏仁”茶只怕就是一尸两命,张婆子明知桃仁不宜孕妇,还敢以桃仁煮茶,打死也就不为过了。不仅如此,厨房买办也被撵到了庄子上,二门上偷偷放这些桃仁进来的小厮婆子也每人挨了三十板子,扣罚三个月月钱。
从头到尾,平北侯都满脸杀气地在庭院里坐镇。这次的动静又比上次孟玉亭进门,孟家人把少夫人气得动了胎气那回闹得更大了,仆妇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同时心里也都明白了——纵然这位少夫人出身不高,之前还当过姨娘,可少夫人就是少夫人,即使不看她,还要看她肚里的孩子,谁要是不开眼去招惹,那就等着个死吧。
有了这么一出,平北侯府这守岁都守得战战兢兢,一过子时,放过鞭炮给孩子们发过压岁红包,众人便各自回房,一个个沉默寡言,全没点过年的喜庆气氛。侯夫人这边自然是老大的没脸,二房那边却因着没能借机把管家权拿过来,也是怨天怨地。
往年间,因着天一亮就要一起进宫朝拜,平北侯除夕总是歇在侯夫人房里的,今日却压根没进她的院子,直接就往后头去了,香梅偷偷瞄了几眼,小声回侯夫人:“侯爷去了朱姨娘屋里。”
朱姨娘,就是郁清月的生母,素来是不得宠的,平北侯一个月间去她房里绝不超过两次,有时候一两个月也不去一趟。侯夫人听了倒是心下稍安,朱姨娘年纪也长了,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再生,不怕。
那边朱姨娘倒是受宠若惊,连忙亲自捧了杯茶来,又叫丫鬟赶紧去要热水给平北侯沐浴。平北侯接了茶,只觉那茶温温的没甚热气,再看屋里,虽然摆设一样不缺,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但茶凉水凉,屋里的炭盆也不够热,显然是表面文章做得虽好,里子却不怎么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下人可恶,怎么炭也不多拿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