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贤良(114)
可是屋子里始终没有动静,久到沈宜织几乎以为自己是错觉的时候,窗户咯吱一声又开了,一个人影飕地翻了出去,又反手关好了窗户。在这一刹那,沈宜织借着那一点儿微弱的光认出了这人——郁清和。
慢慢放松了手里的锥子,沈宜织闭上眼睛,绷了太久的神经放松下来,却睡不着了。郁清和啊郁清和,你大半夜的不在侯府里守岁,跑到这里来吓人做什么呢?好在他还知道分寸,没有把她叫醒,否则,沈宜织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长叹一声,沈宜织翻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睡吧,一睡解千愁,明天太阳会照样升起,日子还要过下去,还得过得更好。
二月二,龙抬头,百姓都要出门踏青游玩,沈宜织也打算关铺子带宝兰等人出去玩一天。出了正月,她推出的面膜已经有了些销量,平丰里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想自己肌肤白净的,只要一个人用着有效,自然其他人也会来买。沈宜织把茶叶铺子隔出了一小间,专门卖面膜和绣品,由她坐镇,倒也方便女客们来。生意好了,自然也要给员工提高一下待遇,公费旅游就是其中之一。
小六赶了一辆小马车,挤着四个女子,带着些吃食嘻嘻哈哈地出了门。
算起来,沈宜织来了京城将近一年,也不过是出来第二次。出城的路上全是马车,沈宜织她们的小马车,很快就被人挤到了一边去。
“吁!吁——”小六赶紧勒住马。旁边一辆双马拉的车也赶紧刹住,才避免搅到一起去。那车辕上的车夫脾气大,张口就骂:“你怎么赶的车!”
“不要争吵。”马车里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这样的路,拥挤也是难免的,不要跟人争吵。”
幸好碰见一个讲理的。沈宜织掀起马车帘子往外看,恰好那辆车的窗帘也掀起来,露出一张少女的俏脸来。沈宜织向她点头微笑,那少女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北山围场上……”
沈宜织一愣,猛然想了起来,这姑娘不就是当时在围场上与左容赛马却被摔伤的那个如意姑娘吗?
“娘,快停车,这位就是当日救我的那位姑娘!”
十分钟后,沈宜织就坐上了刘家的宽敞马车。新提升进京的大理寺少卿刘沅的夫人和女儿,就坐在她对面。
“当日还不曾多谢你呢。”刘如意性子爽利,笑盈盈地说话,“明珠跟我说了你,只是后头我再找你就不曾找见,听说你是平北侯府的人,跟着平北侯公子回去了。我也想上门道谢的,只是腿一直不好。”
“刘小姐现今如何?”沈宜织看她行动自如,应该是没留下毛病。
刘如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都好了,只是从那之后我倒不敢跑马了。”
“跑马原就是危险的事,不跑也好。”刘夫人接口说了一句,瞪了女儿一眼,笑吟吟看着沈宜织,“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姑娘,可是跟着平北侯公子出来的吗?”
沈宜织犹豫了一下:“公子还了我的身契,放我脱籍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听说沈宜织已经脱籍成良民之后,刘夫人对她的态度就更轻松亲近了一些。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叫一个正四品的少卿夫人跟一个贱籍的丫鬟发自内心地亲切交谈确实有点儿难为她,就算是侯府的丫鬟也不成。不过对一个平民就是另一回事了,尤其这个平民还帮过她的女儿。
刘如意的性子跟方明珠一样爽利,听说从前是在西北长大的,果然是豪放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跟沈宜织说笑到一起去了。两辆马车一起往城外去,有了刘少卿的招牌,路果然好走多了。
“可惜明珠回家去给她外祖父祝寿了,否则咱们就可以一起了。”刘如意有点儿遗憾,不过片刻之后就又高兴起来,“你听说左容的事了么?”
“什么事?”沈宜织看她这么高兴,估摸着左容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刘如意掩着嘴笑起来:“选秀的名单报上去时,太子殿下说她狂妄暴戾,无贤淑之德,皇后娘娘亲自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上勾去了呢。”
沈宜织也笑了:“左小姐确实脾性有些……”其实是德性有缺,不过这话刘如意说说可以,她可不敢随便说就是了。
刘夫人嗔怪地看着女儿:“幸灾乐祸,你这也不是贤淑之德。”
刘如意嘻嘻一笑,腻到刘夫人身上撒娇。刘夫人摸着她的脸笑道:“都多大了还这样儿,叫沈姑娘看着笑话。”
沈宜织看她们母女这样亲热,也有几分感慨。上辈子不用说了,这辈子一睁眼就没有生母,王氏那名义上是个娘,其实是个要命的祖宗:“也是夫人母女情深,又有这个缘分才能如此呢,这是福气呢。”
刘如意巴着刘夫人不放,笑道:“哪家女儿在娘面前不是这样呢,又说我——”话犹未了,刘夫人忙轻轻掐了她一下,以目示意沈宜织。在她想来沈宜织既是个丫鬟,多半是没了爹娘才卖身的,刘如意在她面前这样,不是扎别人的眼么。
刘如意赶紧捂了嘴,很有些不好意思。沈宜织看她尴尬,便笑了笑:“刘小姐是有福气的,我娘早就去了,我都不大记得长什么模样了。”这话倒不是假话,她确实没见过吴姨娘长什么样子。
刘如意露出同情的神色,拉了她手道:“我说话总不防头,你可别生气。”
沈宜织笑道:“没什么,早已惯了。”
刘如意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同情地问:“你家里还有人么?”
沈宜织垂了眼睛犹豫片刻,还是道:“有生父和嫡母。”现在撒个谎倒是简单,可她还要在京城里谋生的,万一日后刘如意知道她是在撒谎,不是平白地得罪人么?反正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总好过奴婢罢。
刘如意睁大眼睛:“生父?是他们将你卖了做丫鬟的么?”她也有几个庶弟庶妹,刘夫人对她们并不怎么亲热,可也没苛待过,听说沈宜织这样的遭遇,到时气愤起来。
沈宜织苦笑一下,轻声道:“并不是做丫鬟,是卖我去做妾。”
刘夫人怔了一下,想想忍不住道:“你是郁世子的……”能给侯府世子做妾,已不知是多少女子抢破头的好事了。
沈宜织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索性不加遮掩地将自己身世说了,末了道:“如今世子,放了我出府,在北大街那边开了个茶叶铺子,也带卖几件针线和些敷脸养容的药。刘小姐和夫人若哪日经过,不妨进去喝杯茶。”
刘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道:“你既是救了郁世子,连太子殿下都嘉赏了你,怎的倒出府了?可是世子夫人不容你?”若换了别人,她再不会问,只是这事实在有些奇怪,刘夫人也是直爽人,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宜织知道她必然是不能明白的,但还是笑了笑:“并不是夫人不容我,只是我不想做妾罢了。”
这话令刘夫人相当地吃了一惊。不愿做妾,有哪个女子是真心愿意做妾的呢?一辈子被正室压着,生出的儿女都不能管自己叫娘的,有谁愿意呢?可是沈宜织不过是个小商户人家的庶女,能给侯府世子做妾已然是高攀了,竟然还不愿意?
沈宜织看着刘夫人脸上表情变化,笑道:“夫人别笑话我,我没什么见识,只是愿意嫁个安分老实的人,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就好。侯府自然是好,世子也是好人,只是我终究觉得不自在罢了。”
刘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叹道:“哪里有那许多自在呢……你这样想固然是好的,其实有几个女子不愿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呢,只是你如今离了侯府,怕也再难找到好人家了。”便是她,从前丈夫未发达时跟着吃了多年辛苦,如今丈夫做了官,不也照样纳妾么?只是夫妻情分还好,这已算是极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