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男装大佬+番外(10)
杨华问:“目前在榜的还有多少人?”
仆人恭敬地回答:“遵郎君的吩咐,奴婢专门数了,还有三十人。”
也就是说,如果照去年的旧例,会有二十人在第三场被黜落。
第三场是策问。口试题,不确定性很大,主观性也很大,这一场真的是全看天意了。
这种主观性强的试,对主考有所了解就很重要了。程平不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周刺史的背景跟周、杨二人说了。
“咱们这位使君,当年也是明经及第的,第二年参加了先皇制科,得授河北道怀州某县县尉,一级一级爬上来,很是不容易。”这点背景是老师柳夫子专门托人为程平打听的。
杨华知道得比程平还要稍微多一点,“周使君是个有干才的人。自上任以来,疏浚齐州内的黄河河道,这几年七八月间黄河都不曾有一点口子,减河的水又灌溉了许多良田,有人称赞齐州为‘小江南’,说的就是沿河鱼米丰裕。使君治齐州几年,甚得民望,我游历时,还曾在黄河畔,见过周使君的生祠呢。”
想到生祠,杨华“噗嗤”笑了。
程平、周通都看他。
“以前不曾见过使君,那日又灌了些酒,晃进祠中,见上面的塑像,吓了一跳,只当进了灰大仙庙呢。1”杨华低声笑道。
程、周二人都不厚道地笑了。
杨华这个笑话太魔性,到了策问现场,程平见了主考周望川,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灰大仙”,而考场内比“灰大仙”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位收了几车荷包香囊的陆侍郎。
周望川坐在主考的位置上,旁边是几名属官,另一侧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几案,陆允明正坐在案后慢悠悠地喝热茶。
看这架势,程平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列席”。若是别的普通的列席倒好办,但这位是以后礼部试的主考……程平心里产生了点不大好的预感。
程平对着主考周望川行了礼,对陆允明行了礼,又对几位属官行礼。
看程平一圈礼行完,周望川摆摆手,“你坐吧。”
程平端正跪坐,手压在腿上,宽大的袖子垂下,神情严肃,目光清正,周望川打量一下她,年岁不大,气度倒是好的。
吏人端上签盘,程平随手摸了三个,正面朝上放在盘里。2
吏人把签盘放在刺史案上,旁边一个属官,从试题盘中找出相对应的试题,递给周望川。
周望川微微一笑,小郎君运气不错,这道题还是今天头一个有人抽中。
“如今朝中诸公正议科考改良革新之事,就此,尔试论之。”
题目又模糊又大又敏感,程平有点懵,掐一下大腿,强自镇定,看看周望川,又用余光瞥一眼低头品茶的陆允明,理一理思路,开口道:“是。”
“我朝开科取士近二百年矣,其间几次变革,方成如今之模式。立朝之初,以秀才科为贵,继而进士科称擘……”
程平先介绍了一下唐朝科举发展史,表示改良变革这种事很正常,然后就开始九分称赞、一分提建议地说“改良”:比如朝廷是不是可以出点策问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教导大家在以后从政的道路上怎么处理实际问题;比如三场黜落制是不是可以改成一起考,然后用单科及格线和总分制结合的方式来录取?这样更直观,而且更方便提拔综合人才;还有皇帝殿试常规化之类的。
听起来条理分明,似乎也颇有见地,实则谁的利益蛋糕也没动。程平真想给自己点个赞,“敷衍这个答案出来,真不容易啊。”
陆允明唇角微翘,看一眼不远处神态肃然的程平,“真是滑头!”
周望川却不想轻松放过她,眼睛一转,挖了个坑,“有人道‘进士浮薄’,请废进士科3,你怎么看?”
进士科重词赋这事确实扯淡,但那边坐着一个可能就是靠写诗做赋中了状元的,程平就不能那么说了,只能虚虚地建议加大政论策问的重量。
周望川眼睛眯起,“还有人说,官宦子弟自幼便知台阁仪范,熟悉朝廷间事,故而选官当设立门槛,非公卿子弟不得考,尔怎么看?”
程平在心里骂“老鼠精”,面上却一脸严肃地列举本朝科举出身的庶族名臣。
“房玄龄,运筹帷幄,定社稷之功;姚元崇,应变成务,提十事要说;张汉阳果敢有谋,复唐室正统……4”程平清亮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在堂上激荡,好在内容倒不是横冲直撞的,列举完,便以“此皆非世卿世禄之家出身之臣也”做结,余下的一字也未多说。
陆允明放下茶盏,看着程平。周望川何以如此咄咄逼人,自然不是针对他一个小小士子,这问题都是问给自己看的,陆允明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个叫程平的士子在考官这样的逼问下,还能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虽看似圆滑,实则内秉规矩,倒着实难得。不由得又想起他湖边吃藕的样子还有那笔字,“是个有意思的,但愿不要被这位周使君黜落才好。”
周望川看程平两眼,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下面两道策问题。好赖这两道比较常规,程平恰好都提前准备过的,故而答得自谓颇为圆满,周使君也没发疯追加什么问题,程平再次给诸位考官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杨华、周通还在候考,程平袖着手,慢慢走回旅社。刚才不觉得,此时凉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这才知道内衣竟然被汗溻湿了。
第11章 不消化的饭
等了好一阵子,杨华、周通终于回来了。
程平笑问:“如何?”
周通满脸的心有余悸,便是杨华面色也不甚好。
周通道:“我们倒还好,赵原兄就倒霉了。”
“怎么的了?”
“赵原让使君叉出来了!”
程平瞪大眼睛。
“不知道堂内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两个吏人把他拖了出来,他嘴里还嚷,‘朱紫尽是尸位素餐者,任藩镇割据而毫无作为,尔等不该羞愧吗?’”周通咕咚一口饮子,说道。
程平震惊,这是用生命在考试吗?
杨华沉声道:“我出来得早,这事出了以后,听一个跟他走得近的同乡说了两句。赵原原不是晏河的,乃是从河北道过来的流民。他这把年岁,无妻无子,一次喝醉了,痛哭流涕,那个同乡才知道,他的父母妻子皆折在了十几年前河朔三镇的叛乱中了。”
程平大致能拼出事情的始末了。想是赵原抽中与藩镇割据相关的题目,触痛了内心,言辞就激烈起来,以周望川考自己时的行事,保不齐还追加什么尖锐问题,甚或两人辩论起来——程平没忘记周望川做过河北道的官,赵原一时没控制住,越界了……
“如今赵原在哪里呢?”程平问。
“回旅社了。”
虽没什么交情,但出了这种事,还是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程平想说回头一起去送送他吧,张张嘴,到底没说。赵原是被使君叉出来的,自己去送就罢了,还是别拉上别人了。
一时,三人默然。
第二日吃罢朝食,程平去找赵原,却已经人去屋空。
“一敲晨钟,赵郎君就结账走了。”店主人笑道。
程平只好回来,一进门就遇到杨华周通来约自己一起去爬齐州城外的南山寺。
这南山寺是南朝时建的,也是间古刹了,庙里供着文殊菩萨,听闻说颇为灵验,拜南山寺算是齐州府试士子们的传统活动。
“拜过文殊菩萨的士子里面,每年都有考中的。”周通笑道。
程平皮皮一笑,“不是这么算啊,看菩萨灵验不灵验,你得看拜过菩萨的里面有没有不中的。”
杨华今天穿着锦袍,带着华冠,打扮得很像个贵介公子,听了程平的话,笑道:“不过习俗耳,偏你较真儿。”
程平是宅得不能再宅的性子,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可不去找罪受,这冷风朔气的,”程平看看外面的天,“保不齐会下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