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郦石太守秦大人的女儿,”沈绩热心地给她介绍,说完这句话后,神色又有些落寞,“前两天秦大人走后,思宛无人照顾,就住到都督府了。”
再说她时已经换了称呼。
沈绾记得那个士兵说过,郦石的太守确实已经染上瘟疫死了,而眼前的女子就是那太守留下的女儿……
心中心思流转,面上不动声色,她抬了抬眼眸,低声歉然地说了句:“节哀。”
秦思宛屈身回了礼,眼圈逐渐红了,她低下头,偏过半个身子去,手上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沈绩懊恼地拍了拍嘴,似乎是在责备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笨手笨脚地走过去,伸手伸到一半,又抓回来放下了,出声安抚她道:“思宛,你不要太伤心了……”
秦思宛没有停,反而有越哭越伤心的架势,看她年纪尚轻,又是和自己父亲天人永隔,沈绾也能理解她此时的凄凉。
只是……
“绩儿,你怎么如此无礼?”沈绾一声轻喝顿出,将两人都吓得怔了怔,秦思宛哭声顿住噎了一口,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她。
“怎么了阿姐?”沈绩莫名其妙。
“人女儿家的闺名可是你能叫的?这要是传出闲话,让人家姑娘脸面往哪放,你也老大不小了,行事作风怎么还如此不管不顾?”沈绾厉声呵斥完他,又转过身对秦思宛拱了拱手,“舍弟不识礼数,没见过世面,唐突了秦姑娘,还请秦姑娘莫要见怪。”
“没有什么,沈公子也是熟识了才——”
“不管怎么说,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秦思宛没想到沈绾会如此认真,就想先替沈绩解释两句,但沈绾还是很坚定,语气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她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沈绩虽然面色羞赧,但还是很听她的话,一个字也没反驳,反而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沈绾放缓了神色,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可有地方让我歇一下脚?”
沈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带阿姐去。”
沈绾不忘和秦思宛道别,临走时拱了拱手,礼数周到,却让人感觉她似在疏远。秦思宛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督府上下静默无声,连下人也不见多少,听沈绩说府上出现过发病的人,因此许多下人都移到北城去了。沈绩给她带到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心上像长草了似的,有些心不在焉。
沈绾坐在床边,一边脱下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方才那秦姑娘与旁人可有什么不同?”
沈绩一惊,抬头望了她一眼,随机扯开嘴角笑了笑:“什么啊,阿姐,没什么不同啊。”
沈绾停下手,搭在膝盖上看他:“沈绩,阿姐最了解你,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阿姐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
沈绩脚步向后一撤,耳根立马红了,连脸上都涨地通红,虽然长大不少,可是面皮薄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
“没有!”他下意识反驳,声音很是没有底气。
沈绾叹了口气,她虽是长姐,从小看着沈绩长大,彼此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沈绩依旧是沈绩,他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去影响他什么。
“秦姑娘确实长得很好看。”沈绾不再看他,继续脱鞋,所以没看到听了这句话之后的沈绩微变的表情。
“还是不要太过逾矩,毕竟人家是女儿家……”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个女儿家。
“而且……”沈绾顿了顿,片刻之后,才继续道,“因为不了解底细,你我身份又不比常人,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绩有些错愕,不明白阿姐说得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想抬头问她,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躺下了。
“庞虎回来后叫我。”
“哦。”沈绩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不忍心打扰阿姐睡觉,看她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眼下也青黑一片,就知她为了自己肯定好久没有睡好觉了。
沈绩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小心翼翼地关上后便离开了。
沈绾这一觉并没有睡好,也没有睡实多长时间,戌时末,庞虎回了都督府,听说沈绾来了,急忙让沈绩去叫。
庞虎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没替沈绾想太多,等看到她顶着黑眼圈过来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却也顾不上那么多。
“殿下在雕陰城如何了?”庞虎同样很担忧殿下,上来开门见山便道。
沈绾喝了一口醒神的热茶,看庞虎又是用药酒洗手又是用烫了热水的汗巾擦脸,心中虽有许多问题要问,也还是先让他放下心来。
“殿下无碍,雕陰已经在控制中了。”
庞虎松了一口气,不等沈绾发问,已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本来我是要派些人手支援殿下的,但郦石突然爆发瘟疫,还是从军中开始,我怎么还敢冒险,只能马上封城,先切断疫情传播,再慢慢寻找解救的法子。”
沈绾找到了关键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眉头已经隐隐皱起:“军中开始?”
庞虎点了点头:“是,而且还是从战马身上先发现的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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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阳关曲
根据庞虎所说,郦石城的这场瘟疫一开始是发生在军中的战马身上。
郦石同样有大齐的驻军,去年九月秋庞虎将郦石打下来后,萧放虽绝口不提萧承衍在边境的功绩,却给庞虎等戍边将军论功行赏了,庞虎的都督府就是这么来的。
雕隂的军营和将领大部分都是后来才去的,因为沈绩和封桓都是白身,萧承衍有意淡化他们的功劳,所以并没有将他们的名字上报。而庞虎自来就戍守边境,只不过是从隆泉转移到了郦石而已。
郦石军营驻扎在北城,精良的马驹也在那边,一开始,只是养马的士兵发现有几匹马不吃不喝还很焦躁,总是鸣鼻扬蹄,在马棚里非常不安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士兵也是很谨慎的,马上将情况告知马圄,并没有延误时机,谁知道当马圄急色匆匆地跑去看的时候,那些马已经完全发狂,闯出马棚后不久就倒地死了,变故发生地十分突然。
紧接着,马棚里的其他马也相继出现相同的症状,当时马圄便将这件事上报给庞虎。那时候,萧承衍还在郦石,虽然此事给庞虎急得焦头烂额,但他还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马匹之间传播的疫病,让马圄将所有马尽快处理。
直到那个养马的士兵一病不起。
如同引燃了炮火的引线一般,营中陆陆续续出现肢节痛、头目痛、发热喉干舌燥的病人,一夜之间,营中的士兵大半都倒下了。
庞虎发现事态不对,马上让人将发病的人隔离起来,那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了可能会爆发时疫,想在刚开始的地方就掐断源头,却不想这并非是开端……
“我刚到城内时,那个守门的士兵告诉我,那里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既然你说病源发生在郦石城外,里面的人又是怎么被传染的?”
沈绾找到他话中最关键的部分,问完这句话,庞虎脸上马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脑袋转到一旁。
“城内有一户人家,其实发病比营中的士兵还要早,可那时我并不知道,那妇人的相公在营中是个百夫长,虽然吃公饷,但炕上孩子多,生活很是贫苦。”
沈绾接了话:“那又怎么了?”
沈绩走过来,先是叹了口气,瘫着肩膀继庞虎的话说道:“他媳妇赶巧又生了个娃,没奶喝,那个百夫长就偷偷地,从母马身上挤奶水回去给娃喝……”
“什么?”沈绾震惊地叫出声,她怎么也想不到瘟疫爆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明明只是阴差阳错,最终却害这么多人丢了性命,谁能想到偷马奶喝会造成今日惨绝人寰的局面?
“那个百夫长呢?”
“死了。”
“他媳妇,还有他全家老小,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都死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让沈绾什么话都说不出,她又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心中说不清是凄凉还是惋惜。
在军中以公谋私,不论位置高低,都是触犯军纪,轻则杖罚,重责砍头。但那只是相对来说,在这样的一个朝堂治下的军营中,倘若如庞虎这样的将军真的做了什么触犯军纪的事,底下的人也不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