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绾走到他身旁,低声说了句什么,刘六复现了然的神色,这才满足地转身离开。
一旁抱刀的夏巡突然凑过来,一边看着刘六的背影一边和沈绾抱怨:“络腮胡看着人高马大的,胆子却跟针尖尖一样小,能堪大用吗?”
“武功也奇差。”末了又补了个刀,听得一旁的沈绩想打人。
刘六都算功夫差,那他算什么了?
沈绾弯了弯唇角,笑容有些深意,答非所问道:“有的人,你看一眼便知其心性如何,可把握的人,要比聪明人有用多了。”
夏巡听完这句话,突然抱着刀跳出三丈之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姑娘真可怕。”他道。
“说什么呢你?”沈绩指着他鼻子,赶紧替自己阿姐撑腰。
沈绾挥挥手,似乎不愿理神经兮兮的夏巡:“去暗处守着吧,别在我眼前晃。”
夏巡撇撇嘴,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回到豆腐坊路上,沈绩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吭哧瘪肚地在后面跟着,沈绾走了几步,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就转头问他:“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答不答在我,你怕什么?”
沈绩抬眼看了看她,舔了舔唇,吞吞吐吐道:“阿姐在张大人那里说的话……说的殿下那些话,阿姐到沥州一天都没到就走了,何时跟殿下推心置腹过?阿姐怎知殿下是在隆泉坚定了心志?”
“我瞎说的。”
“我就说嘛,殿下也不可能将这种事说与阿姐听……啊?什么?瞎说的?”沈绩后知后觉地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四下看了看。
“对,是骗张大人的,但是那不重要,只要目的达到,别的都不重要。”沈绾说完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突然都消失了,让人看不透,她转身向前走着,背影越来越远。
沈绩看着阿姐的身影,觉得有些沉重,又觉得有些陌生,他突然想起方才夏巡说的那句,“姑娘真可怕”。
可怕吗?沈绩从不觉得,阿姐看他的时候,永远是最温柔的阿姐。
但阿姐看别人的时候却不是。
阿姐也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许嘴上说得慷慨激昂,实际上不过是一场谎言而已。
但是可怕吗?他觉得不,起码对于他来说是这样。沈绩迈开步子,穿过人群追上了沈绾。
“刚才想什么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绾没回头,出声问道。
沈绩挠了挠头:“阿姐有一天,也会为了成事儿利用我吗?”
“不会。”沈绾想也没想就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底线。”
沈绾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看向遥远的天边,望向北方的山峰。
她阴恻恻地道:“谁要是利用你,害了你,阿姐就算抽筋扒皮,也要让那人不得好死。”
第45章 风中劲草
张太守近些日子来都要烦死了,躁得他头顶冒烟心中窝火,嘴边长了几个火泡,连眼下都布满了青黑。
晚间,张太守阴着一张脸回到后院,刚踏进门槛,夫人就小心翼翼地迎上前,什么话都没说,先是温顺地接过太守递过来的外衫,又用眼神示意下人去准备热水。
房内一声长叹。
“你说……你说那几个人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是想逼死我不成?”张太守拍了下手边的四角方桌,灰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夫人身子一震,回过神来挨着他旁边坐下,给他抚着心口顺气。
“不然老爷就答应吧……”
“哪有那么容易?”
夫人扬起头,经过岁月雕琢的脸上充满担忧,她有些欲言又止,几次张口之后才下定决心一般,温声劝道:“殿下敬重老爷,清楚老爷的为人,这才肯多份耐心,让沈姑娘日日过来叮嘱着……”
“可是老爷啊,”寂静的黑夜里只听她一声微弱的叹息,“若是耐心被消磨了,就不知还会不会顾及往日的情面了,到时沈姑娘突然不来了,那才是老爷真的忧心的时候!”
张太守浑身一震,满脸惊愕地看着夫人,心里像是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似的,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之所以还没下定决心,除了有意观望沈绾还会使出什么招数令他就范,剩下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一城的百姓了。
可沈绾自那日之后虽然天天都来府上,却绝口不再提招揽一事,招惹得他反倒像热锅上的蚂蚁。
也许沈绾和夫人说的都对……
乱世之年,群雄逐鹿,天下总免不了一战,他早该想到自己终会有站队的一天。他唯有在动荡之中寻求一丝安稳,除了外侮,每一个势力都不过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互相争斗抢食而已。
大齐腐朽,他为今只余失望,戎人更不必说,他死也不会投靠的,至于大聿,根本没人将他们放在眼里。
如果没有萧承衍,隆泉今日不是成为大聿的刀下魂,就是被戎人践踏干净,实则,只有萧承衍还能让他低一低头。
“选择做得好,也可以救一城百姓吗……”张太守目中虚空,口中喃喃,良久后留下一声轻叹。
晴空万里,几卷闲云,隆泉阴沉了几日的天空,难得迎来个好天气。
春日的风才觉有些和暖了,拂在人脸之上,如丝帛服帖着肌肤扫过,痒痒地,让人禁不住想驻足闭眼,多沐浴些好时光。
沈绾今日起得有些迟,日上三竿了房里还没动静,直到石头娘做好了午饭,沈绩已在院子里打了三套拳,她才悠悠转醒。
出来的时候,石头给她扮鬼脸,手指在红彤彤的小脸蛋上一下一下地划着:“羞羞!阿姐羞!日头晒到屁股上,阿姐闷头白日游!”
恰好沈绩打完拳进来,石头娘也摆好了午饭,两人都听到石头嘲笑沈绾的话,没想要他还编了个顺口溜,一时都愣在那里,而沈绾,终于也难得红了一次脸。
她摸摸后面柔顺的头发,坐到饭桌旁,板起脸对石头道:“石头,这种取笑人的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将人惹急了,没准儿会背着你娘亲打你屁股!”
石头娘“噗”地抿嘴笑,沈绩则是对阿姐刮目相看。
脸皮如此之厚的人,真的是他阿姐吗?
石头瑟缩一下,弱弱地抬起头看着沈绾:“那阿姐生气了吗?”
沈绾摸了摸他头顶:“鉴于你今日说的还都是实话,所以阿姐暂且放过你吧,但是阿姐起得晚,是因为睡得晚,可不是你以为的懒虫!”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之阿姐不气他,也不会打他,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吃完午饭,沈绾还是不着急,和沈绩帮石头娘磨了一桶豆子才出门,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天边的红日含羞带臊,卷云也被染上了淡淡的红。
沈绩有些疑惑:“阿姐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去见张大人?”
沈绾背着手走在前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听罢隐秘地笑了笑,心情颇为舒朗:“日日登府拜访,是我们的诚意,今天却是要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的。”
“如若没估错,张大人该松口了。”沈绾笑着又加了一句。
沈绩闻言喜上眉梢,在隆泉的日子快要让他长出蘑菇了,实在无聊,可他又不敢让沈绾瞧出自己的浮躁。张太守决心归顺的话,他们也不必蛰伏在此了。
“阿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绾脚步一顿,清风吹过,拂乱了鬓角发梢,她回头看了看沈绩,漫不经意道:“回哪?”
“沥州啊,不回去复命吗?”沈绩的神色有些僵硬,刚才那一瞬间,他发觉阿姐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可是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他却无法说清楚。
沈绾将发丝顺到而后,又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眨眼间已经到了太守府前,刚才的话题似乎就戛然而止了。就在沈绩以为阿姐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声轻飘飘的话传到他耳朵里。
“暂时不回去了。”
沈绩皱了皱眉头,心中的猜测更加呼之欲出。
其实阿姐和殿下根本就未和好吧。
“沈姑娘!是沈姑娘!快去通报大人!”
一声伴着惊喜的叫喊将沈绩拉回现实,他抬头一看,发现守门的下人似乎早就等着两人呢,都不等沈绾说明来意,早有嘱咐一般,直接就被请了进去。
还是那个前厅,还是那套茶具,连上茶的丫头都是同一个人,唯有张太守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