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到,他就不能放心。
不能放心,那里就终归扎着一根刺。
“儿臣知道暗影卫乃是父皇的一块心病,所以从未放弃过寻找那块可掌管暗卫的银龙令牌。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寻得一丝踪迹,却突然失了陆鹰的消息,没想到他落到了皇长兄手里。”
“父皇还记得那天吗?陆鹰不知是怎么了,于大典之上却一句话都未说出来,随后马上就被人杀死了,当时儿臣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另有隐情!”
萧放瞪大了双眼,尾音拉长:“你是说——”
萧承平接着道:“儿臣当日在庆隆殿遇袭,第一个暗器幸得有人提醒所以躲了过去,紧接着是第二个暗器,若非有禁卫军在侧,恐怕儿臣现在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可父皇应该知道,暗器一旦投掷而出便是会暴露行踪,尽管那第二击来得很是迅速,儿臣在那瞬间却还是捕捉到贼人的身影,那人臂膀上绣着一团银丝云纹,正是暗影卫的标志啊!”
“不对,”萧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日禁卫军抓到的人,分明不是你说的这样。”
“暗影卫形如暗影,又曾是皇祖父的秘卫,岂是随便一个禁军侍卫能抓到的?真正的凶手定然已经跑了,禁军抓过来的那个死尸,可能只是其为逃脱罪责而找人冒充的,父皇不妨让刘大人审一审他。”
萧放没说话,目中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坐回龙椅上,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你的意思,暗影卫,竟然落到了衍儿手里?”
“儿臣不敢妄下断言,但当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儿臣不得不怀疑皇兄有此嫌疑。只是如今陆鹰已经身死,而玲玉阁也举阁销声匿迹,儿臣查到的这一点点线索也就此断了。”
萧放暗自握紧了拳头,龙纹袖口中的手掐出了白印子……
父皇死的时候,对他说暗影卫早已遣散,银龙令牌也随之销毁,至死不愿将所有的权力交给他。
难道是给了衍儿吗?
怎么可能……他才是大齐的皇帝。
“此事还有人知道吗?”
“除了陆鹰和玲玉阁的阁主,无人知晓。”
萧放匆匆起身,行到殿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背对他道:“陆鹰既已身死就不追究了,至于玲玉阁的人……就算要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找出来后,格杀勿论!”
“是。”
萧承平一抬头,发现自己父皇已经推开殿门走远了,遥望那背影,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狠戾的笑……
高囚守在殿外,看皇上阴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连忙跟在他后面,什么话也不敢说,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走着。
行到含光宫前,萧放堪堪停住了脚步。
“今日是什么时日了?”
高囚应道:“回皇上,今日是初八了。”
“初八,”萧放念叨了一遍,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去幽琅宫。”
高囚一愣,心里敲起了鼓,往常皇上只有每月十六才会去幽琅宫,而且都是暗中前去,绝不惊动别人,年年岁岁从未更改,今日是为何突然要去那里了呢?他虽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幽琅宫,萧放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便踏了进去。
明妍正在给周槿诺喂药,却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她手里的药碗“咣当”就砸到了地上,滚烫的汤药洒了一地。
沈绾还没有见到明妍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而且这又是幽琅宫,皇上怎么会踏足冷宫呢?
周槿诺却比明妍姑姑冷静多了,她抬了抬手,伸手拿过一条绢子拈了拈嘴,轻声道:“将这收拾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绾虽有些动摇,可却没耽搁了娘娘的嘱咐,俯身去收拾药碗,明妍姑姑却面露难色,轻喃:“娘娘……”
“下去吧。”
她话音未落,萧放已经走了进来,高囚被留在了外头。他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双眼看向这边,又像没有看向这边,周槿诺靠着架子床,双眼紧闭,好像根本不知道皇上的到来。
“都下去!”萧放横了一句。
沈绾见到萧放似乎隐有怒气,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了,若是皇上伤了娘娘,她在萧承衍那里可无法交代。只是没等她犹豫,明姑姑已经拉着她退了下去,没给她丝毫纠结的时间。
到了殿外,明姑姑已是红了双眼,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将额头贴上去,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沈绾抬起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皇上为何突然来此?娘娘为何面如死灰?明姑姑为何伤心落泪?还有娘娘身上的伤,跟这些都有关系吗?为什么萧承衍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姑姑……”
“别问,”明妍带着哭腔,声音里尽是绝望,“别问。”
幽琅宫的内殿之内,萧放走到周槿诺身前,掀开龙袍坐在她对面,连风雨之前的平静都没有,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下巴,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槿诺睁开眼,却还是不看他,只是盯着掐着自己的那只手,模样仿佛个活死人。
“好,好!周槿诺,你有骨气,向来不曾正眼瞧过朕一眼,很好,可朕今日来,是为了同你商量衍儿的事,你难道还是这样待朕吗?”
周槿诺抬起眼帘,终于把目光凝聚到他的脸上。
这一抬眼,萧放心中火气更甚,手上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先皇是不是将银龙令牌给了衍儿?说!”
周槿诺不为所动:“臣妾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
萧放狠狠地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周槿诺没有回话。
萧放幽幽地看着她,慢慢放下了手,她的脸颊处被掐出了两道红印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
“你知道,朕一旦怀疑衍儿,他这个太子就要做不成了。”
更漏声声,烛光隐隐。
周槿诺突然笑出了声,眸中尽是凉意:“陛下当年就可以夺了衍儿的太子之位,只是晚了十几年而已,谁还能忤逆得了你吗?”
萧放睥睨着她,忽然俯下身,抬手托起了她颈肩的乌发:“你说的没错,朕想要立谁就立谁,无人敢说二话。但是如果衍儿不交出银龙令牌,朕或许都不能留得他性命了。”
周槿诺呼吸一滞,猛然瞪大了双眼,她伸手推开萧放,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静:“你厌弃他!褫夺了他太子之位便是,这么多年来,即便身为太子,他也不过是在你鼻息下奄奄生存,日日如临深渊!这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你竟还想杀了他!”
“银龙令牌可掌管暗影卫,若是朕不杀他,早晚有一日他会来杀朕!”
“他手上从没有什么令牌,他至今不过是求一条活路!”周槿诺捶着胸口,两行清泪流下,可她终究又偏过头,将泪水抹去,兀自又闭上双眼。
“陛下不如将臣妾一并杀了吧。”
萧放看着她的脸,柳叶长眉,挺鼻樱唇,即便经过了岁月风霜,她依旧还有当年姿容。
萧放眸色一暗。
“朕说过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朕要你看着,让你知道当初的周家是如何有眼无珠!让你知道,这世间,唯有朕,才是你的天!”
他握住周槿诺的手,将她向床里一推,狠狠压了上去……
子时刚过,沈绾才和小春赶回了内殿,一人端着膳食,一人端着汤药,齐齐候在床边。
萧放早已经离开了。
明姑姑放下帷帘,双眼微红,跟沈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两人将托盘放到桌子上。
“娘娘又睡下了,东西先放这儿吧。”
“明妍……”
明妍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周槿诺虚弱的声音。
沈绾急忙跑过去,将帷帘撩开,扶着周槿诺起了身:“娘娘……起来吃些东西吧。”
周槿诺抬了头,看着沈绾的模样,竟然弯起了笑眼,“不急。”她道。
“明妍,小春,你们将吃食再去热热吧。”
吃食刚热好了端上来,娘娘这分明是借口让她们下去,好和沈绾说话,二人相互看了看,最终应声退了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沈绾才犹豫着开了口:“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和奴婢说?”
周槿诺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