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昭摇了摇头:“那镜子师父随身携带 ,不可能给我。”和师父相处多年,他多少知道师父的心思,师父恨云简师叔,也恨赵元晞师伯,所以他才会从他们的弟子下手,报复他们。他曾劝过师父,但师父一意孤行,根本不听。
“你师父为什么要帮从玄泽?”
“他不是要帮从玄泽,他只是心中有恨。”师父是因爱生恨,他则是因爱心死,“这世上或许只有你师父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只不知从霄有没有通知到云简师叔,云简师叔又能否及时赶到。
秦樱樱的脸垮了下去,甄师伯和师父……甄师伯对师父的感情竟那么深吗?
“不要多想了,好好吃饭,明天才有力气应对。”方岩昭又往她碗里夹了些菜,她碗里的饭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山,微微咬唇,神情黯然:哪里还吃得下呀?
夜深了,士兵们一拨一拨在军营中巡逻。
营帐内,时晋紧张地看了下坐在榻上的从霄,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枚铜钱,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将铜钱放回到他面前的方桌上。
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
从霄看向他递到桌上的铜钱,神色苍白而冷漠,右手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想算一下明日之战的吉凶,可是三次了,每一次总有铜钱滚落地面,让他无从推算。
这说明了什么?是因为他受伤,所以推算不了吗?还是……
“大人,天色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出战。”时晋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道。自从夫人被掳,大人没有哪一天睡得好的,虽然大人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大人心里非常担心,非常痛苦。
夫人之于大人,是万般重要的,明日一战,从玄泽定会用夫人威胁大人,大人届时又当如何?若夫人出什么事……他简直不敢想象。
“大人,您的伤还没好,明日……”
“从岸和赵呈已经控制住了京城的局势,虎骁营的兄弟将率领三万精兵从从玄泽后方突袭,从玄泽腹背受敌,明日之战,他必败无疑。”从霄缓缓说道。
时晋哑然,若是夫人没被从玄泽掳去,自是如此,可如今从玄泽抓住了大人的弱点,他们哪里还有必胜的把握?大人可能放弃夫人吗?
两人静默许久,半晌,从霄才对他说道:“时晋,你出去吧。”
时晋心里担心,但他知道,此刻大人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劝解,所以他什么也没再说,默默退下了。
营帐里烛光摇曳,影影绰绰。从霄拿起枕边的篮子,伸手,轻轻抚摸篮子里的小衣服,这些衣服都是秦樱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她做了许多,新做的一件还没有做完,刚刚开了个头。
原本,她应该坐在他的身边,专注地做着小衣服……
“樱樱,我想你了。”
第166章
六月廿九, 昀城郊外热浪翻天, 两军对峙, 情势一触即发。昀城百姓早已撤离, 方圆十里皆是无人之地, 地面青草被马蹄踏平,旱季无雨, 沙尘满天。
从玄泽想起, 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季节,父亲熬不过夏暑, 撒手人寰。他跪在父亲的床前, 回想起父亲一字一顿艰难地交代遗言, 将从家的一切悉数交于他的大哥从玄治, 内心的不甘、委屈与愤怒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就在那一日, 他安排亲信埋伏在大哥回家的必经之路。后来, 亲信带回了大哥的死讯,也带回了一块玉牌。他看着那块玉牌, 意识到了不好。
他心中慌乱, 而他身边的那个愚蠢的女人还在做着成为从家主母的美梦,他急怒交加,一掌毙了她。
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当整个从家血流成河,他反而冷静下来。
区区一个从家怎能容下他的大志?他完全可以拥有更多权力!
十多年来,他一直在暗中筹谋,只是令他意外的是, 大哥的那个庶子天赋绝伦,居然一步步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他也便顺水推舟,在暗中给他几分助力,眼看着他位极人臣。
而如今,只要他将他除去,那大祁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掌握。
“驾!”
一个带着脾气的声音响起,拉回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去,是从宇骑马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来了。”从玄泽神情淡然,打量他一眼,“是来帮爹的?”
帮他?帮个鬼!从宇心中恨然无奈,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场战争,为人弟,为人子,他是最不希望看到他们互相残杀的,可是谁会来听他的?
他真的宁愿自己的亲爹十五年前就死了!
“你想用我大嫂威胁我大哥,你就不觉得羞愧?要么就堂堂正正打一仗,你这种卑劣的手段只会让人看不起!”
“卑劣?”从玄泽笑了,“宇儿,这么多年你在从霄身边学到的卑劣手段还少吗?从一无所有到号令天下,谁的手能保持干净,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的儿子啊,还真是天真,“宇儿,你要记住,只要有从霄在,就永远不会有你的出头之日。”
“什么叫出头?弑亲灭族、孤家寡人是吗?那你干脆也把我杀了吧!”
从玄泽没再理会他,交代一旁的徐复:“看好少爷,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是,是,将军。”徐复忙不迭地应下,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从宇。
从宇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扯了下手中的缰绳,跑开了。
徐复赶忙追了上去。
日头升高,空气中是肃杀的气息,秦樱樱坐在马车里,方岩昭陪在她的身边。天气很热,可她却觉得冷,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她坐卧不安,掀开帘子看到的是黑压压的人群,压抑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真的会打起来吗?她担心地摸着肚子,心里尽是害怕的情绪。
从霄在哪里?他现在在干什么?她胡思乱想着,安不下心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方学士,请带四公主下马车,从将军有请。”
终于来了!秦樱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咬唇看向方岩昭。
方岩昭回看她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对外面的人说:“知道了。”
秦樱樱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由他扶着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到了军队的最前面。
阳光刺疼她的眼,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骑在马上的从霄,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就是他。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铠甲 的样子,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颀长挺拔的身姿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出众的,她虽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但她知道他也在看她。
她忍不住往前跑了几步,但方岩昭很快就拉住了她,不让她再往前,她分明看到远处马上的人动了下,她的泪水瞬间止不住地滑落,心里难受极了。
“霄儿,可考虑好了。”从玄泽坐在高大肥壮的黑马背上,留意到从霄看向秦樱樱的方向,唇角不觉微扬。
从玄泽身边是甄怀,从霄身边是时晋,他们在做最后的谈判。
从玄泽的要求不变,而从霄尚未给他回答。
时晋看大人一径看着夫人所在的方向,并未出声提醒。他知道,临战之时,让敌人看到弱点是大忌,而这一点大人岂会不知。既然大人不在意,他又何必多言。夫人是大人的弱点,这本就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了。
不要哭。隔着骄阳似火,百里风沙,从霄在心中说道。
他知道,她哭了。
他的视线终于移到了从玄泽的身上,看着他,神情不见悲喜,只见淡然如烟。他的唇色偏白,因为他的伤尚未恢复,他心知肚明,从玄泽绝不会等到他伤势痊愈再开战。
而他,必须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我答应你退兵,你如何保证我们一家的安全?”
“你是我的亲侄儿,又将宇儿抚养长大,这份情我会还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即刻昭告三军,立下重誓,护你一家一生平安无虞,绝不反悔。”
“既然如此,你把从宇叫来,我有话交代他。”
“好。”从玄泽一扬手,身后不远处的士兵立刻离开去叫从宇了。
很快,从宇得到消息,飞快地策马而来,直奔向从霄,人未到,声先至。
“大哥!大哥!”
从玄泽看着他那般亲近从霄,眉头不自觉地锁起。
“大哥,你找我?”从宇看都没看他爹一眼,满脸期待地看着从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