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番外(62)
“不了不了。”裴钧抬手止了他笑,“谢过右将军。罢了,萧老将军不在,我这事儿问蒋老也能凑合。”说着他把蒋侍郎拉到外面廊子里,“去去去”地赶开了非要凑来听的方明珏,这才掏出袖中的刺青花样,低声问:“蒋老也在兵部坐了十来年,今日便替晚辈掌掌眼,瞧瞧这刺青花样是不是我爹当年那戍边军里的?”
蒋侍郎只一眼就认出来:“不错,且这花样也只能是那时候的,后几年军中改了制,这花样儿老早不用了,老兵也要刺新印呢。说起来,这号儿如此靠前,料应是裴将军当年麾下的斥候营……”他看向裴钧,“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有人寄了这花样儿来我府上,”裴钧随口扯了个早已想好的谎,“若如您说,这是家父生前旧部,那伤残老兵都不易过活,或然是想联络晚辈接济接济罢。我今儿来问问您,是想着若能查清,就给人送点儿东西去。”
“……你还是烧点儿东西罢。”蒋侍郎拖长声音说完,摇头笑了笑,抬手拍拍他胳膊,“也对,你年岁轻,怕是不知道的。哎……十年前一战,戍边军整个斥候营都随你父亲一齐战死了,营里一个兵都不剩——哪儿还有什么需接济的人呢?我看是有人起了发横财的心,要假冒那死光的旧部来坑你的银子了。你可小心着罢,别人善被人欺。”
——死光了?裴钧闻言神台一凛,只面上还镇着笑意:“哟,竟是这么个境况,那倒多亏今日来问过您了,不然可不得被人骗了去?”
“这事儿从前也不少。”蒋侍郎摆摆手笑,“前些年还有装作前朝公主的后人,四处骗银子说助他复辟后要给人封侯的,也有说是孔老夫子千年未死要凑钱办学堂的——嗐,这事儿你去问老崔,可逗趣儿,那人连四书哪四书都不知道呢。”说到这儿他笑意又一顿,再看了眼裴钧手上的刺青花样道:“哎,不过这花样儿倒画得很精巧——寻常人也不大有知道斥候营行序的,指不定真与从前有些干系。眼下多事之秋啊,子羽,你最好也留心着查查,可得仔细别被害了,那牵扯可就大了去。”
“可您说那营里的人都死光了,晚辈可打哪儿查起呀?”裴钧就着他的话问下去,“萧老将军又不在,当年戍边军中也作古的作古、流散的流散,找起来该跟没头苍蝇似的,蒋老您可给指条明路罢。”
“要么你先查查这行序?”蒋侍郎压低声儿说,“这行序除了排人头、记名字,也还表了这兵蛋子的属地,也都是为他死后好找家亲认尸的。”他指着刺青上的第一个数道:“我就记着这该是丰州地界儿的号位,你着人往那儿跑跑去,或该能有些头绪。”
——丰州。裴钧微微点头,谢过蒋侍郎,又同方明珏、右将军告别,出了讲武堂便往皇城以南的元辰门走去。
他记得丰州地界中多有与蔡氏相交甚笃的豪强世家,其州官之中,又有蔡延的大儿子蔡沨兼任州牧与都尉,如此证据指向蔡氏,果然同姜越与他的所料不差,故此行刺之事,就算不是蔡家指使,也会是蔡氏底下的爪牙所求,若查下去,就定然与蔡氏脱不得干系——
可转念一想,这消息若由他裴钧替姜越继续查下去,恐怕会当先让蔡氏警觉他联通了晋王一脉,反倒打草惊蛇露了底,这就不美,倒不如把这消息露给姜越,让他自个儿查去,这样才能两边儿都摘出来,以为后计。
然想到此,裴钧心里却隐约有了丝道不明的动摇,更觉口中随着这动摇而起了阵回神即逝的馥郁回甘,叫他想起了头夜在晋王府的茶室里喝到的那杯奇异的花茶——还有晋王爷姜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姜越说与裴钧相识十年来,除却初时两次少年作怪外,之后从未对裴钧有过恶意,就连邓准之事都只是警示,唯独方式过火罢了,而这样的警示若叫裴钧不快,他之后也不再做了。
这话姜越倒说得很诚恳,裴钧虽并不急于去相信,可也并非就不能去相信。因为就姜越眼下所知的十年中,要说此人对裴钧除却平日的作弄外暂无真实的恶意,实则裴钧是没有异议的。
眼下的姜越,虽确实与裴钧针尖对麦芒,但也尚未到那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他们二人之间所有针锋相对的恶意,确然都迸发于新政开始后的十年内,甚可说是裴钧死前的五年里。在裴钧魂魄所知的、他与姜越相识的二十年中,若要叫他相信那后十年的姜越不想他死,他是死都不信的,而他同样相信,若是换做那时的姜越来考量那时的他,就更该是同种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