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番外(182)
裴钧启窗瞧了瞧,又在这喧嚣颠倒的众生相里放下了帘子,独在轿中叹了口气,嘱轿夫道:
“走快些罢。”
三日后,朝中点下了新科阅卷主副考官与各层复核官员。裴钧也忙得昏天黑地,先是监管清算卷纸,接着又从礼部下的誊录院点好了誊录考生卷纸的书吏和校对其抄录的对读官,将名单亲自送到御史台查检再三,被驳回了五六次,才终于通过。到此,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几日后再入翰林院,去惠文馆里集中阅卷。
这一去,又是关起来好几日不出,叫裴钧不免有些忧虑。夜里守着姜煊背诗,他叫来钱海清问:“那要告唐家的李知州怎么还没入京?这都等多久了,不会是被截讼了罢?”
截讼,特指越级上告朝廷者被府道官员层层截下平息诉讼之事,另因被截者常常性命堪忧,故也有谐音“劫讼”之说。裴钧怕这身携巨案的李知州还未能入京上告,人就已被地方截下,折在了半路上,如此告不了唐家、动不了蔡家不说,反倒还会打草惊蛇。
可钱海清却道:“裴大人不信我便罢了,却难道连曹先生也信不过么?那请李知州入京的信可是曹先生托专人送去的,曹先生也说了会让人护着李知州安全到京,早就让您放心呢。况南地上京,路遥道远,实属不易,耽搁大半月也是可能的。”
“那近日也该到了。”裴钧是信任曹鸾的,如此算了算,点点头,“要是人到的时候我还在翰林没回,你就让曹先生带他先在梅少爷的楼里住下,好好护着,切莫接触外人,以免被蔡家察觉。”
“好,学生知道。”钱海清应了,这时稍稍一想,笑看向裴钧,“裴大人,您这算是教学生做事儿么?”
裴钧淡然:“自然不算。我这是吩咐你做事儿。”说着他点了点手边钱海清刚送来的账本子,“你还在我这儿拿月俸呢。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师父是要硬给学生塞银子,才能求着学生听教啊?”
钱海清吐了吐舌头,自知说不过他,便也不提这事儿了,只指着账本说回正事道:“大人让算府里的账,我算了。眼下府里下人的账都是清的,只是确有几家不大宽裕。有丈夫欠债的,有老母病危的,大抵都需要钱,只好在不多。”
“去问问需要多少,让董叔支给他们。”裴钧合上账,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见身边姜煊不背诗了,正好奇似的睁着溜黑的圆眼睛看着他们,似乎在留心听他们说话,不免乐了。
“你看什么?小小个人儿,你又听不懂。”裴钧把诗文往他跟前儿推了些,“赶紧背好,明日舅舅教你写,写好了带给你娘看。”
姜煊这才又抓着头皮看回书本,冲裴钧做了个鬼脸。
这看得一旁钱海清笑了声,拿了桌上的细毫,沾墨就要往账上写字儿。
“你写什么?”裴钧问。
钱海清道:“眼下预支了库里的钱给下人,自然要记下,之后再逐月扣回来呀。”
裴钧听了,放下手里的茶:“这倒不必了。几十两的银子,在府里不算什么,于他们倒是救命的,就当赏了罢。”
钱海清听得愣了愣,微微动容:“裴大人,您真是……”
“你只私下去赏,别弄得人尽皆知,也别说是我给的。”裴钧皱眉打断了他,抬手摸了摸身边姜煊的脑袋,轻巧地叹了一声,“世间人心,最是难测。那没得着好的,易生出不平,觉得被冷落;被帮了的,又生出自卑,自觉不如人。若两相知道了境况,往后就少不得高眉冷眼或有苦难言,如此再往一处去做事儿,心就不一了。”
钱海清用心听着,徐徐问了句:“那官中也是如此么?”
裴钧抬眉反问:“你说呢?”
钱海清默默只觉自然如此,想毕又严正问裴钧道:“大人这算是教我处事么?”
裴钧无辜摇头:“不算呀。”说着他顺手掐了掐身旁姜煊小脸,“我这是教孩子怎么做一家之主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被家主统治的钱账房哀叹一声收起账本来,告了退,跺着脚就出了书房去。
裴钧在他身后看得轻轻笑起来,摇了摇头,少时,忽听六斤来报,说晋王府有人送来文书。
裴钧即刻道:“快快快,带进来。”
说罢他起了身,立在门边望向院中长廊,好一会儿才远远瞧见六斤领着个矮小的人影,正抱着木匣匆匆走来。
裴钧摸了摸兜里,掏出三五颗碎银子,觉得不很够,便又折回书桌去,打开了砚边的瓷盒,取出个小指大的金狮笔架,捏着,待送东西的人走来屋里了,才状似随意地赏了出去,道一句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