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番外(164)
说完这话,他猜测张岭一定是该逐他出去了,而果不其然——张岭因此几句,已在宾客之间失了体面,此时便当真招来家丁,冷冷就吐出二字:“送客。”
一时周围三五家丁应声向裴钧扶来,几双手的力道说是搀他,不如说是捉他,引他心烦一挣便扫了开去,只再看过张岭一眼,撂下句“告辞”,这就拂袖转身向大门去了。
天幕夜色早起,张家大门的黄纸灯笼在春风里轻荡,透着莹亮又冷凝的光彩。
外头还有人在朝里抬着贺礼,裴钧逆着抬担子的工人踏出高高的门槛去,心里愈发觉出阵没意思来。
一旁招呼来人的许叔看他果真被赶出来,不免哎地一叹:“您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您这是何苦来哉!”
裴钧抖了抖衣摆,不想说话,只向他挥过手,人就快步走下石阶去。
这时回头看看张府那高挂的公卿牌匾和喜色门楣,他扇着袖子闻了闻自己衣裳,似乎更觉酸臭了,便想这大约是真不招人待见的,走了倒也正好。
正转身想着要寻地儿填个肚子,裴钧抬脚要走,却觉袖子被人拉住了。一扭头,只见是姜越站在他后头,一身蓝锦华袍在夜色烛火下规整俊逸,此时正敛眉看着他,满眼都是关切。
裴钧从他五指间抽出自己袖口来,吸吸鼻子,唇角扬起个笑道:“怎么出来了?不同你那学生玩儿了?”
“礼送了,酒吃了,我便不必留了。”姜越垂眸说完,再度捉起他袖子,“我马车在后面,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成。”裴钧连忙再度抽开手来,退了半步向他笑,“我身上本就有味儿,你是个爱干净的,就别同我挤了,自个儿先回去罢。”
说完他向姜越一挥手,调头就往张府边侧的小巷走去。轻车熟路左拐又右拐,捡了斜街前行百十步后,终于进了木匠胡同。
街角有个推车卖馄饨的看见他,竟一边舀汤一边招呼起来:“哟,官爷来了!哎这可太久没见了,您坐您坐!”
“太久是多久?我都记不清了。”裴钧随口应着他话,走到他身后矮桌去坐下,只见这摊子上的六七桌边都坐着几个才下工的匠人,装满榔头铁钳和刨子的工箱就搁在脚边,一个个灰扑着衣裳,端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有说有笑地相互打趣着,时不时落筷伸向桌上的小碟子里,从当中戳一些红油油的东西就汤。
这时摊主接过方才那话道:“您总也有六七月没来了,上回见还拿着扇子呢。”说着他把新舀的馄饨端给另桌,问裴钧道:“今儿您是吃小碗儿大碗儿?加菜么?”
裴钧袖手道:“大碗儿加菜,小碟子也要。劳您快点儿吧,我可要饿去阎王殿了。”
摊主笑应一声,连忙回头忙活去了。这时裴钧闲听着隔桌木匠抱怨工事难做、上司难缠,正咂摸三百六十行果真行行都不易,一转眼,却见眼前蓝影一晃。
定睛一看,竟是他的上司姜越坐来他对面,此时正微微喘气扶了扶发冠,似乎来得挺急。
裴钧一愣,一时看看周遭邋里邋遢的匠人和矮桌,又看看眼前干干净净的姜越,奇了:“……你怎么跟这儿来了?”
姜越端正地坐着,长腿在略矮的板凳边弯得委屈,听言更是目带薄愠地看向裴钧:“你不是说要一起吃饭?”
裴钧这才想起这事儿来,恍然大悟。眼见姜越这模样,猜这人定是跟在他后头苦苦找过来的,一时心里又直似抹了把蜜般,又甜又粘,连忙向他道了声对不住。细想一想,他甚觉这馄饨摊子着实邋遢了些,不该是姜越吃饭的地儿,于是便想起身来带姜越走。
岂知这时候,摊主竟已然端着碗煮好的馄饨放在他二人间的矮桌上,笑脸和姜越招呼起来:“哟,这位爷定是官爷的至交好友吧?从前官爷可没带过别人来我这邋遢地儿呢,您还真是头一个!”
裴钧身形一顿,这便没能起身,见对面姜越已被摊主的话引去目光,他暗道一声不妙,下瞬果真听摊主又开口了:“这位爷也来碗馄饨么?”
裴钧一个“不”字儿还没出口,姜越就已经顺从地点头了,又看了看裴钧跟前儿的碗里,还认真对摊主道:“要和他一样的。”
于是不一会儿,二人面前便又摆来一大碗馄饨和两碟小菜,碗中青菜绿油油地浮在清汤上。
姜越拿起碗上的筷子,皱眉举到眼前细看。裴钧好笑瞥他一眼,并好筷子就捞起个馄饨吃下劝:“碗筷都拿开水煮过了,能用的。”
姜越见他这已然试毒,就没什么不放心了,便也并好筷子,吃了个馄饨又审视一圈周围,“此处人也不少,怎看着官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