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番外(101)
秦氏一听是这问,背脊都颤了颤,惶然抬头看了眼裴妍的后背,摇头道:“皇上恕罪……此事,妾身不敢讲,这一讲……便是死罪了。”
姜湛眉头一挑,脸更冷下来:“朕免你死罪,讲。”
那秦氏再度皱眉看了裴妍一眼,大约也心知这是绝然躲不过了,便终于长叹一声道:“回禀皇上,实则王妃出此下策……也实属情理之中,因为瑞王爷生前……曾常常毒打谩骂王妃。”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惊,就连验尸的崔宇和张三也侧目看来。
裴钧心中直如炸响道惊雷,立时惊目看向裴妍,可从他所在的方位看去,裴妍那垂头跪地的背影竟依旧柔弱却秀挺,不动也不颤,此时既没有否定秦氏的话,也更没有哭闹和制止,此举全然就是默认了这个扣在姜氏皇族头上的屎盆子,叫满室朝臣都听见了:瑞王爷姜汐是个打老婆的窝囊废,这被打的,还是当今御前红人、刚升任少傅之位的六部之首裴大人的亲姐姐裴妍。
原本没有动机的一场疑似杀夫,忽而因秦氏的这一句话,而添上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动机,也因此立时就扭转了场上的气氛,叫座上的姜湛顿时拧起眉头,目色动摇地看了裴钧一眼,向秦氏再问一次:“……瑞王毒打王妃?你如何确切知道此事?又怎知你不是刻意栽赃?”
“皇上,这样的事情……又有谁会想用来栽赃呢?”秦氏在说出供词后,渐渐不再颤抖了。她回头看了看瑞王的尸体,颓然片刻,便慢慢捞起了自己的袖子。
众人只见她素白的手臂上有几处快要消尽的大片淤青,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细长疤痕,而秦氏看向裴妍的背影,徐徐叹息一声,便接着道:“皇上容禀,王府中受王爷打骂之人可不止王妃一个,如今王爷死了,妾身脏他便是自讨棺材,而王妃对咱们府中内眷从来都是极慈爱的,妾身更没有脸面要脏王妃……妾身与府中所有内眷都与王妃一样曾遭受瑞王爷殴揍,只是我等内眷中,瑞王爷从来最喜欢打王妃罢了,平日里若有王妃受着,我等贱妾便会少挨些……”
“为何?”姜湛皱眉打断她。
秦氏虚无而茫然地看着地面,苍凉地笑了笑:“因为王爷说,他喜欢看王妃痛,喜欢看王妃哭。”
说到这儿,她果然见一室男人都是副匪夷所思的神容,如此便更觉荒谬般,笑得更冷一些:“因王妃素日对他冷淡,少有笑容,他不知何时起,便说王妃若不笑……那就哭罢,从此就极爱看王妃因他哭泣的样子,若不哭,就打得更狠。有时恰逢世子殿下来挡,哭闹大叫都挡他不住,这时他许是要连世子都一齐打的——就在年前,宫中因承平和亲之事招他入宫,若不是宫里来人及时拉走了他,或然王妃是要叫他打死了……可就算是打死,阖府上下也无人敢劝。皇上若不信,可叫人看看王妃身上……那时候王爷揍下的伤,可不是这短短几日功夫就能痊愈的。”
姜湛抬了抬手,旁边胡黎便上前道了声得罪,这就要捞起裴妍袖子。裴妍终于勉力收手,徒劳的地挣动了一下,却还是被拉起了丝锦云纹的袖面。
裴钧顿然向前两步,只见裴妍华服下露出的手臂上全是长短不一的瘀伤,上臂还有两处伤痕红可见血,显然都是新近才留下的,无一不在证实着秦氏的句句证言。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来路上,姜煊忽而出现在他面前,前来找儿子的裴妍手腕上露出一截异样的青红,却只说是不小心撞的,他就根本未曾留意多想,而眼下此景,却叫当时姜煊那一句细小而认真的“救救母妃”仿似又回荡他耳畔,叫他回忆起那时姜煊小手拉在他指上的温凉,心下便直如被人揪紧再拉长,又如被一把钝锈的钢刀没完没了地划磨抽动着,让鼻尖那铁锈似的污血气味愈发刺鼻了。
偏偏这时,被捂嘴拦在角落的姜煊终于一口咬在了奶娘手上,在奶娘痛呼捂手时,他擦了眼泪就哒哒奔跪去姜湛面前,抬头大声道:“皇叔,皇叔,父王他还骂母妃是丧门星,说母妃克死爹娘,娘家也没人管她,说她不过是条没人要的狗,全赖在王府吃口饭……母妃捂了臣侄的耳朵,可臣侄都听见了!臣侄不许他骂,母妃也与他吵起来,可他说母妃再吵闹,他就打死臣侄,母妃就、就不敢再同他吵了……”
孩童只知母亲受苦,哭喊着只想叫众人都知道母亲的苦楚,想叫众人都怜悯他的母亲,可此时此景说出这些,令人震惊错愕和怜悯其苦楚之余,这些由瑞王谩骂侮辱的话语却无疑是在众人面前坐实了裴妍确有杀夫的动机,而“娘家无人”更直如一个带刺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一旁裴钧的脸上,几乎要带下一层浸血的皮肉,那一句母亲反抗就打儿子做胁的证词,也直如一记讽刺的大拳,当着在场三司各部所有官员的面,狠狠捶在了姜氏皇族在场二人的脊梁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