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又去了哪里?
挣扎着起身,卫风也赶来了,将他扶上轮椅,他却只说:“掘地三尺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话顿住,“……我要活的她。”声音平静如常。
可是,前院没有,后园没有,后院也没有……
她不在府上。
找了太久了,久到愤怒都没了,只剩下恐慌。
可她,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脚步轻盈,面色平和的问他:“王爷有事?”
而他,竟也平静了下来,抬头,望着她:“楚然,本王是个残废,五年前就是了。”得权后,第一次这般说。
楚然脸色变了变,莫名听懂了他的话。
五年前,凌九卿瘫在病榻,他说:“本王是个残废,给不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滚。”
原主应:“王爷腿疾一日不好,奴婢便一日不弃,所以,王爷要赶奴婢走,当快些好起来。”
如今他这番话,像是……求她不弃一般……
楚然缓缓上前,走到凌九卿跟前,蹲下身子,而后伸手,将他袍服上沾的泥土一点点拍掉,无视众人诧异,她撑着他的膝盖抬眸望着他:“可是王爷,是您先舍了我的……”
声音幽幽,恍若叹息。
凌九卿手轻轻颤了颤。
楚然腾出一只手,抓着凌九卿的手,抚向了自己的额角的疤:“您瞧,您见不得白姑娘被毒蛊折磨,便来折磨我,这个血疤,一辈子也消不去了呢……”
“还有……”楚然站起身,拉着他的手慢慢抚向自己的腰腹,“奴婢也曾想过儿女绕膝,哪怕良人非王爷,也认了,可是啊,您怎能许了迎娶我的诺言,让我甘愿为您付出一切后,又毁了呢?”
“王爷,先皇昏庸听信谗言将您打入死牢,您便更替了他的江山,太师恐您夺权将您折磨的生不如死,您便毁了整个柳家,过往那些折辱您的人,更是没有一个活口,可是,奴婢又做错了什么?”
楚然缓缓绕到凌九卿身后,微微弯腰,凑到他耳边,声音只剩气声:“若是那一晚,您将‘极乐’给奴婢,赐奴婢个痛快,该多好……”
赐她个痛快……
凌九卿的手猛地从楚然手中挣脱,他满眼惊惧望着她。
她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晚他是想让她殒命的。
“你……”张嘴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脸色苍白。
她已走到他面前,仍旧那么平静,她总是这么平静!
“卫风!”蓦然,凌九卿低吼,声音仓皇,“回前院!”
说完,手慌乱推着木轮,逃亡一般离开了此处。
周遭的侍卫也渐渐散去,灯火通明变为漆黑一片。
楚然静静站在黑暗里,望着那个轮椅上的背影,轻叹一声,他明白的太迟了。
回到屋里,小棺材的肚子依旧泛着蓝光,万年宝物,果然不容易消化,只是想到自己又欠了笔人情,心情更加烦躁了。
……
第二日一大早,天朗气清。
楚然一打开门便吓了一跳,一排下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铜盆、漱口茶、衣裳、鞋子,一应俱全。
“这是?”楚然挑眉,捡了个面善的奴婢问。
“楚姑娘,咱们伺候您更衣,顺便接您去前院。”那奴婢对她福了福身子后,拿着铜盆已经走上前来。
楚然任由这些人替自己擦着脸和手,漱口茶送到嘴边,衣裳也不用自己插手,更是有人蹲下,将她的鞋换了。
最初心里还有几分疑惑,可片刻已经明了。
若没有凌九卿的首肯,谁敢将她接到前院?想到自己还有任务没完成,她也便没回绝。
除了小棺材,她也没什么好眷恋的,起身便走。
凌九卿将她安排在了他的隔壁院落,虽不算豪华,但亭台小榭都有,倒是雅致。
最初,楚然只当他给自己换个自力更生的地方,毕竟从她搬到新住处后,凌九卿一次面都没露。
可是,第二日一早,她照常去后院井边打水,隔日那水井竟被填上了。
她去小榭小坐,顺便擦了擦小榭的石桌石凳,隔日那石桌石凳上铺上了绸缎垫子。
她去食房取饭食,隔日便来了两个伺候丫鬟。
楚然也渐渐明白了,虽然这几天凌九卿没见过面,可他一直监视着她呢。
似乎是……另一种迟来的补偿。
楚然受的心安理得,左右自己在这个世界吃了许多苦,善待自己一下也不为过。
本来一直很平静的。
直到一日,她的院里迎来了白绵绵。
白绵绵来时,楚然正在躺在榻上边翻话本边吃驴打滚,话本里无非是些狐狸书生状元郎的桥段,她都能背下来了。
而这时,白绵绵出现在门口,小脸苍白,两颊瘦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
楚然沉吟片刻,将驴打滚推了出去:“白姑娘要不要来一点?”
“……”白绵绵没应声,只打量她一眼,声音呢喃,“是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说完,她便又跑了出去。
楚然挑挑眉,继续翻看着手里的话本。
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丫鬟早就机灵的掌上了灯。
楚然换了个姿势,她正看到书生发觉小狐狸是一直照顾他的好妖,而小狐狸早已香消玉殒,正悲痛欲绝着,门口一阵忙乱的轱辘声传来。
楚然有些不耐,扭头正看见半个多月没露面的凌九卿坐在轮椅上,松一口气的模样:“今日绵绵来了?”他出声,声音已经平静。
“王爷消息真灵。”楚然还想翻页,话本却被人夺了过去。
楚然皱眉,见他神色紧绷又笑开:“白姑娘脸色不好看,你不去瞧瞧?”
凌九卿一顿,良久从袖口掏出一个红色瓷瓶。
“这是?”
“去你额角疤的。”每日上朝,看见柳郁额角的疤,心里便烦躁。
“这个啊……”楚然摸了摸额角,“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消不了。”
凌九卿睫毛颤了颤。
“那母蛊在体内爬啊爬,以血为食,以骨为榻,十五日一放血,三次后,母蛊便会腐在骨子里,它若是安生些还好,就怕它往心口和脑门上窜,钻心的疼啊。未曾想,最后它竟腐在我脑门了……”楚然说的很平淡。
满意的看见凌九卿脸色更苍白了。
本以为他会同那日一般离开,可他下瞬竟平静了下来,打开药塞,在食指中指上抹了些药膏,径自揉着她额角的疤。
楚然皱眉:“说了不管用……”
“你那时也这么对我的,”凌九卿声音淡淡的,“我也说了不管用。”
楚然:“……”
……
自那日起,凌九卿一改往日不见踪影的迹象,每日天色刚入夜,他便准时出现在门口,拿着卫风说当世赛华佗亲手调制的药膏,为她涂抹。
最初楚然还回绝一番,可他一如既往的来,她也就不说话了。
额角的疤消不了,如同胎记似的,注定跟这具身子一生一世了。
凌九卿早在第三日便已知晓,可他仍旧日日来,次次抹,不知是想抹去那个血疤,还是消去和柳郁相似的印记。
如此这般一个月后,凌九卿没来。
就在楚然以为他不耐烦了时,妆娘来了,将她拉在铜镜前好一番打扮,尤其在那血疤上扑了好些脂粉,直到遮盖的七七八八为止。
她们还为她换上了盛装,楚然微微抬眸,便听见小棺材在角落里的惊呼:“这么一看,你这气场倒像个大人物……”
楚然笑:“你怎么不想,我本就是大人物呢。”
说完,便随下人去了前堂,到了方才知,今日凌九卿设了官宴,宴请群臣,便是……连皇上最近跟前的红人柳内侍都请来了。
楚然走进去时,众人纷纷朝她看来,眼里无一不诧异。
秦王宠爱白绵绵,满朝文武皆知,而今,竟出来一个陌生女子……
却唯有柳郁,死死盯着楚然的额角,手中酒杯攥的极紧。
“然儿,过来。”主座上,凌九卿对楚然伸出手。
楚然慢条斯理的走了过去,没有伸手迎上前,只坐在他身侧。
凌九卿也不恼,拿起酒盅啜饮一口,扭头望着她的额角,声音极低:“我竟忘了,你元是这般好看的……”
“啪——”
座下,一声酒杯碎裂之声。
“柳内侍可有事?”众人皆望向那人被碎片扎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