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
“父皇疑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乔越道。
乔陌不愿答,却不得不答,“今晨大理寺仵作二次察验宁平的尸体时终是知晓了砍下她脑袋的武器是什么。”
“是枪。”即便不在现场,乔越却似什么都知道。
他依旧平静。
乔陌不答。
沉默即是默认。
只听乔越又问道:“阿陌不是自己来的吧?还有谁人来了?”
乔陌并未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乔越,微颤的双手慢慢捏成拳,“哥,你要进宫?”
“是。”乔越不假思索。
“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乔陌终是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抓上乔越的双肩,死死抓着,沉声喝他道,“哥你可以选择走选择离开的,你为什么不走!你明明知道你今日入宫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越却是笑了,笑得悲哀,亦笑得无畏,“我要是要走的话,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回来,我既回来了,我就不会走,阿陌你是要我做一个逃兵么?”
乔陌的手蓦地僵住。
“阿陌,我的身后死了十五万的将士,他们都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从他们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乔越微微仰面,任雪花落在自己脸上,清楚地感受着雪于自己面上化开时的那股寒意,借以压下胸中那翻涌而上的悲伤与痛苦。
他此时亦抬起双手,抓住乔陌的手腕,愈抓愈紧,“阿陌你可明白?”
他不敢死,他不敢去见他们,他只能苟且地活着,奢望着自己某一天能够让他瞑目。
如今,他有了站起来活下去的可能,那即便前路是火海刀山,他都要走过去。
只有他活着,才能不让他们枉死!
乔越的双手冰冷,乔陌却能透过他冰冷的手心感觉到他炽热的心。
乔陌心仿佛也要被他心中的炽热燃烧,他微微张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未说,只紧蹙着眉的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以致他不自控地将乔越的双肩抓得极为用力。
“况且,你在这里,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乔越将抓着乔陌手腕的双手移到他手背上,轻轻握着,就像小时候他跌跌撞撞学走路时他这个兄长握着他的双手陪他走路那般,“你拿什么和父皇交代?”
“我——”
“说吧,还有谁人来了?”不给乔陌说话的机会,乔越边将他打断,面上也恢复了寻常里平静的神色。
乔陌的手在乔越肩上仍紧抓着,片刻后才慢慢松开,沉着声道:“左羽林军统帅宋朗及其麾下一队十名士兵。”
“我请得父皇允准,同他一道前来。”
“宋将军现在何处?”
“我让他在前厅等着。”
“既是如此,那就走吧,莫让宋将军久等了。”乔越语气平静,很是冷静,好似这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正当此时,从方才就蹲在屋里忙活的十六站起身瞧见了乔陌,当即跑了出来,笑着给他行礼道:“十六见过穆王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回京来的?殿下……”十六本是笑着,可看着乔陌肃沉的面色,他旋即便笑不出来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紧张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和昨夜主子遇刺有关吗?”
“十六。”乔陌尚未应声,乔越便先唤了十六一声。
十六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了,可他此刻心有不安,哪里还顾得着礼数,只听乔越道:“我随阿陌进宫一趟,无需你跟着,你在府上将我这窗户及屋里收整好便行,我去去便回。”
“主子为何不带着属下一起!?”十六很是着急,“属下要在主子身旁照顾主子!”
“我去去就回,阿陌会照顾我。”乔越温和道。
“可是主子——”
“怎么,十六你这是不相信我?”乔陌微笑着打断了十六。
“十六不敢,十六只是……”十六顿了顿,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向乔陌深深躬下身,“那主子就拜托殿下了。”
马车从平王府朝长明宫驶去时,乔陌看着乔越无法动弹的双腿,幽幽道:“哥,那日在麟德殿,你不该站起来的。”
他站起来意味着什么以及将会遇到什么面临什么,哥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为了一场比试,不值得。”
这天下间,最是让人向往的地方就是那巍峨也最辉煌的皇宫,而最黑暗的地方,也是那权力之地。
既便是生来身体里就流着皇室骨血的他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地活着,稍有不慎,他们怕是连尸骸都留不下。
所以哥才会无论如何都要请得父皇允他这个弟弟前往封地生活,而不是如其余皇子那般纵是封了王也必须留在这长平城内。
哥是用他的赫赫军功换得他无需拘在这如牢笼般的长平城内。
长兄如父,哥却一直都比父皇更像一个父亲。
哥不过才年长他五岁而已。
“我若一直只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又怎能看到平日里看不到的事情?”乔越心平气和,“放心吧,最痛苦也最难熬的时候我都活下来了,我不会死的。”
就算再糟的情况,也不会比得他如今这般情况还糟。
话虽如此,乔陌却是不放心。
十六就更是不放心。
目送乔越离开后,他在府门前低着头着急地来回踱了无数个圈后,忽地抬起了头,急忙转身去将府门关上,跑着往东市的方向去了。
像温小姐那样身份的人,若要请人喝酒定会去东市。
像小师叔那样爱喝酒的人,定会选最好的酒家来喝酒。
他知道东市哪些酒家的酒最好。
但愿他猜得都对,否则这种时候他该到何处去找温小姐?
如今,除了找温小姐,他不知道还能找什么人,又还有什么人愿意帮主子。
虽然主子什么都未告诉他,可他直觉主子出事了!
第064章 机缘巧遇
东市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一家挂着“踏雪寻酒”幌子的小小酒馆里,温含玉和梅良依着小窗而坐。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一顶轿子通过的小巷,巷子里的铺面做的都是小本买卖,不管是卖香粉的还是卖饺子或是卖酒的,铺面都是窄窄小小的,除了柜面,铺子里就只能再容下两三张桌子。
小巷里的人也远没有那些宽巷大街上的多,这巷子里的生意并不好。
不过,巷子却清扫得干净,那铺面里每一个营生的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好说好笑的模样,似乎都不为没有生意上门而愁。
这家名为踏雪寻酒的小酒馆是梅良寻到的,准确来说,是他嗅着酒香找来的。
小铺面,小窗户,小桌小凳,好在酒坛不小,酒碗也不小。
温含玉从钱袋里拿出的银锭子当然也不小。
梅良一言不发连喝了三大坛子酒后才有气无力地赞道:“好酒,你不来一碗?”
温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好似醉了的他,冷漠道:“我不喝。”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小乔的,我都能告诉你。”梅良从脚边拎起店家方才就放在那儿给他的酒坛,拔了封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
“昨夜之事,何人所为?”温含玉开门见山,一句多余的问题都没有。
“太子。”梅良也一点不含糊,就像他喝酒一样,畅快。
“你如何知道?”似是心中早已有这般的猜测,是以温含玉不见分毫诧异之色。
她很冷静,显然她不过是想要确定自己心中猜测而已。
“昨夜的人是我杀的,怕死的人自然就告诉我了。”梅良说完,又是将碗中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他此时只觉神清气爽极了。
他总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只有在喝酒的时候,他那双不管看什么似乎都提不起精神的眼睛才会变得明亮。
温含玉看着他在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内喝了整整四大坛的酒,再看他只比强上那么一丁点的模样,以及他背上那把并未出鞘就已能让人觉到凛冽剑气的剑,才又问道:“你是乔越的小师叔?”
梅良瞟她一眼,“不信?”
“太脏,太丑。”温含玉直言不讳。
“我叫梅良,天独山人。”梅良毫不介意,反是自报家门,“我倒是瞧你挺顺眼,你叫什么?”
“温含玉,温国公府大小姐。”对于爽快的人,温含玉也从来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