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他的袖间滑出一张小笺来,他将糖葫芦递给温含玉的同时把小笺也交到了她手里。
笺子折成细条,并不为人察觉。
温含玉接过小笺和糖葫芦,从腰间摸出铜板交给他。
“卖糖葫芦嘞——”男人收了钱,又吆喝着走开了。
而就在温含玉转身从人群外围走开的那一刻——
阿黎激动兴奋地凑在梅良身旁看他猜谜。
如同温含玉一样,她根本不相信梅良能有多聪明,可当他连猜九道谜题都猜中谜底的时候,她不得不相信乔越说的并非假话。
她只需要看着就好。
梅良很聪明。
第十道谜题,梅良正抬手从竹竿架子上扯下来,阿黎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再猜出这第十个谜底。
忽地,她只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身侧爬了上来,一种让她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个东西爬到她心口的时候不再动。
她动作僵硬地低下头去看。
看到那巴在她心口衣襟上的东西时,她浑身一僵,面上的激动兴奋之色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那是一只浑身赤红的小小蝎子。
与此同时,在吵嚷的人声之中,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笛声。
悠悠扬扬偏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笛声。
那只赤红的小蝎子在她胸口上转了个圈后便飞快地从她身上又爬了下去。
阿黎面色惨白地看一眼正在认真猜谜的梅良一眼,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尔后才转过身去。
“阿黎姑娘?”正从人群外围挤到梅良身旁来的乔越正好看到急忙转身要离开的阿黎,不由唤了她一声,关切道,“阿黎姑娘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些气闷,可能是这儿人太挤了。”阿黎着急道,“小姐姐在外边是吗?我去找小姐姐帮我瞧瞧。”
看阿黎苍白如纸一般的面色,乔越不放心,抬手就要去拍前边心无旁骛的梅良,阿黎赶紧制止了他:“乔大哥你别叫他,我还等着他给我赢那个大花灯呐!我没啥子事儿,去外边透透气就好啦。”
“阿黎姑娘当真无恙?”乔越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黎朝他咧开一记笑脸,“我真没事儿,我先出去啦!”
她话一说完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看她动作利索,的确不像有事的模样,乔越便没有再理会。
即便她当真是身有不适,也有阮阮在,无需他担心。
阿黎从人群中挤出来,再看一眼人群里的梅良以及正在买糖葫芦的温含玉,紧紧咬着下唇,跟在那动作飞快的赤红小蝎子后边快步走了,走到人愈来愈少,夜色愈来愈黑的地方。
那个地方,笛声愈来愈清晰,阿黎浑身的战栗也愈来愈甚。
那赤红小蝎子在黑暗里停下来的时候,那就近在前边黑暗之中的笛声也停了下来。
有男子低低沉沉的声音由黑暗中徐徐传来:“罪人蒙竹阿黎,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嗯?”
第322章 巫即(2更)
温含玉将手中折成细条的小笺打开。
小笺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寥寥两行字而已。
建安如常。
事已查到:天独山,梅凌。
温含玉死死盯着“天独山梅凌”这个五个字,慢慢、慢慢地拧起了眉心。
逍遥楼的消息从不会有错,天独山门人就那么几个,能与阿黎所说的时间对得上号的人就只有两个人。
阿越的师父及师伯。
初一那日随他们去坟前上香,阿越师父的名字在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叫席川,只有他师伯墓碑上的字已经被风雨模糊,只隐约能看清一个姓氏而已。
梅姓,梅良的梅。
阿越说过,梅良是由他师伯捡来养大的孩子,名字也是他师伯取的,随了他的姓,梅。
温含玉眉心拧得紧紧,她稍稍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小笺扔到地上,踩在脚底,蹍成碎屑。
片刻后,她才转过身去,看向那盏美不胜收的牡丹花灯。
要和阿黎说吗?
*
黑巷。
从黑暗走出来的男人,年纪看起来三十上下,穿着五颜六色纹样的右衽短上衣,下着一条裤腿宽大的阔腿裤,绑腿由小腿一直缠到脚掌,赤着双足,脖上一个工艺繁复的银项圈,左耳上一只蝎子形状的银耳环,头上是藏青色的布条缠绕成的“帽”,右手上拿着一支竹笛,容貌平凡,却让阿黎仅是瞧着他一眼便浑身颤抖不已。
那只赤红色的小蝎子此时正爬到他的竹笛上,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浑身不停颤抖地阿黎,用苗话道:“原来你就是蒙竹阿黎。”
“巫……”只见阿黎“噗通”一声跪在男子面前,同时朝他重重磕下头,唇色惨白,声音发颤,“罪人蒙竹阿黎,见过巫即大人!”
“原来你认识我。”巫即微微一笑,不气也不恼,只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黎,“不过你倒是挺让我好找的,不仅躲到了那奇奇怪怪的山上去,身旁还有高手跟着,真是让人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个机会单独见见你。”
阿黎不敢说话,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好了,既然你已经过来了,那就随我回去吧。”巫即将那只小蝎子放到自己肩上,把手中的竹笛插回了腰侧。
阿黎震惊地抬起头来,“回去?”
“怎么?你不想回去?”巫即挑眉,好奇地盯着她。
“我……”阿黎摇摇头,紧蹙着眉心,“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族里交给我赎罪的事情我还没有完成,我还没有找到赤焰——”
“不用找了。”巫即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阿黎愣住,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巫即大人说……不用找了?”
“错。”巫即将食指竖在自己面前,摇了摇,依旧是平静淡然的面色与语气,“不是我说不用找了,而是巫姑大人说不用你找了。”
“为……为什么?”阿黎惨白的脸上目光讷讷。
“你说呢?”巫即不答反问,只见他又将自己方才才插进腰侧的竹笛取了出来,隔空指着她的心口,“巫姑大人的赤蛊,你的心有什么变化,她那儿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小镇的房子建得并不密集,但因为与热闹的地方隔得颇远,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些熙熙攘攘的热闹人声而已,什么都瞧不见。
巫即正朝那热闹之处的方向看去,哪怕什么都看不到。
“你对那个中原男人动心了吧?”巫即似叹非叹,“你难道不知我们乌离部族最痛恨的便是中原人吗?你阿娘的下场你自己亲眼见到了的不是吗?”
“你应该庆幸是我来把你找回去,若是换了巫真和巫谢来,莫说给你说话的机会,他们必会让你生不如死地爬着回到部族中去。”巫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阿黎,“这回是我向巫姑大人自请来寻你回去的,至少我还能让你好好地走着回去。”
“你阿娘对我有过知遇之恩,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巫即,这一次,就算是我还了她的恩情。”巫即看着惊愕得面色比雪还惨白的阿黎,终是叹息出声,“行了,趁你结交的朋友还没有有所发现,跟我走吧。”
谁知阿黎却摇摇头,哪怕惶恐到浑身颤抖,她却还是嚅着唇道:“不,我不能现在回去,我——”
“那你是想让那个男人死在巫真和巫谢的手上?”本是神色温淡的巫即此时沉了面色及目光,便是声音都变得冷冷,“巫姑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若是不能把你带回去,巫真和巫谢就会出来,杀了该杀的人,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了。”
“我乌离部族的蛊毒,你当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也都深有体会,或许我们的武功比不上中原人,但是我乌离的蛊毒,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觉得届时巫真和巫谢前来,是他们俩的蛊毒能取那个男人的性命在前?还是那个男人先杀了他们在先?”
“不止是他,他身边的人也都得死。”
阿黎本就颤抖不已的身子顿时抖得如同筛糠。
她害怕。
不是为她自己感到害怕,而是为梅良他们感到害怕。
他们乌离部族的蛊毒,最可怕之处不是至阴至毒,而是可以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中蛊之人若没有下蛊之人予以解蛊,即便是死,也不能安息,而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