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看到坐在地上正伏在他枕边睡过去了的玉芝,他怕是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看到玉芝安然无恙,纵是浑身无法动弹,他也觉安心。
玉芝在看到醒过来的他时则是哭成了泪人,若是她有声音,定已呜呜哭出了声。
诚如阿黎心中所想,即便他一无是处,他依旧是玉芝心中的宝。
只有玉芝自己知道,这半个月里她的心有多慌多乱多不安,她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她害怕她再也见不到他,她害怕她再变成孤单一人。
而且,若不是为了找她,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是她还他险些丢了性命。
薛清辰安抚了她许久,她才终于止了眼泪,通红着眼眶对他笑了起来。
那时候,薛清辰很想抬手为她擦掉她脸上的泪,很想很想,可他连说话都觉得吃力,更莫论把手抬起来。
也是那时候,他的心疼得厉害,比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疼痛都要疼。
因为玉芝的眼泪和她红肿的眼眶。
那是他的心第一次为一个姑娘而有如被人紧紧捏着般疼。
他想看她欢欣地笑,不想看到她哭。
准确来说,是不忍不舍看到她哭。
只有无用的男人,才会让女人哭。
而他……
他不仅是无用,还成了她的负担。
好在的是,自他醒来之后,玉芝便又像之前他们相处时那般时常对他笑,开心的模样。
在眼里在她心中,只要薛清辰能够醒过来,她就已觉得很满足。
只要他还在她身边,她就已知足。
这是薛清辰醒来的第三夜,他已经能够自己勉强坐起身。
玉芝在他身后放上一只枕头,让他能够往后靠着时舒服些。
他醒来后的这两天,只见过玉芝、阿黎以及夏良语。
阿黎作为玉芝的朋友出现,夏良语则是大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乔陌,乔陌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然他见到乔陌时却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猜疑他手中的汤药,不仅自然而然接过,更是客气道:“薛某谢过乔将军。”
说完,他便昂头将黑苦的药汁饮尽。
玉芝给他煎的药总会晾到温度适宜才会端来给他,绝不会烫嘴。
虽然不是玉芝给他端进来的药,可他知道,除了玉芝,不会再有别人愿意为他煎药,且这一碗药并不烫手。
方才屋外乔陌对玉芝说的话,他也听到。
不过是短短一句客气的话,乔陌看着薛清辰的眼神却微微变了变,只见他微微一笑,道:“阁下好眼力。”
明明此前不曾见过,却只一眼就知他是谁,甚至对他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
姜国上下,可没有薛这个姓氏。
而这个“薛”姓,在这西疆,妇孺皆知。
薛家对于西疆百姓而言,不仅是敌人,更是仇人。
敢在姜国之内在这西疆之界自报名讳,可见其勇气以及骨气。
即便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身子,他的骨血里依旧是身为男人的顶天立地。
大丈夫绝不会因为畏惧而更名改姓。
“听闻姜国穆王殿下与平王殿下一母同胞,不过平王殿下曾是威名远扬的征西大将军,穆王殿下却只是一个甘愿守在封地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薛清辰将手中药碗搁到床头边的小几上,也微微笑着,“更听闻穆王殿下玉树临风才华横溢,薛某曾想,这般的穆王殿下是为何会心甘情愿当一个远离帝京的闲散王爷的?”
“是真心?还是假意?”薛清辰微笑不变。
乔陌在浅笑,笑起来的他温润如玉,的的确确玉树临风。
薛清辰也在笑,他笑起来的模样与乔陌相比,有如云泥之别。
他的模样本就生得平凡,如今更因昏睡半月而枯瘦如柴,看起来丑陋至极,笑起来的模样更是带着一股怪异感。
乔陌却是看着他,一瞬不瞬,仿佛要从他含笑的凹陷双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姜国几位殿下,薛某都略有耳闻,观阁下容貌气度,当是穆王殿下无疑。”薛清辰迎着乔陌的目光,不避不闪,“而穆王殿下来到这青川城的将军府,自然不会是以一个闲散王爷的身份,那自是将军。”
薛清辰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乔陌心中所想,所以根本不需要他将他心中所想问出口。
“只是不知乔将军亲自来见薛某所为何事?”薛清辰客气问道,面上没有任何紧张与不安之色,好像他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似的。
而薛清辰方才之所以自报家门并非无所畏惧,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因为他很清楚,乔陌定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否则又怎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若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平头百姓,他还会出现?
不可能。
所以,有话都不妨直说。
“乔某听闻薛家二公子聪慧绝伦,二公子觉得乔某来见二公子是为何事?”乔陌不答反问。
薛清辰笑笑,“不过是想知道薛某这个病入膏肓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西疆,有何图谋,又会以怎样的方法回到姜国去,不知薛某说得对也不对?”
乔陌笑意微浓,并不做声。
“依乔将军看,薛某如今这副模样能做得了什么?”薛清辰的笑容也稍浓了些。
四目相对,无人退避。
只听薛清辰又笑道:“乔将军,你比你的兄长,差远了。”
第209章 人心(3更)
薛清辰的眼里没有嘲讽,也没有鄙夷,就连笑意也没有变。
很显然,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乔陌眸中的笑意凝成寒霜。
像看不见乔越眸中已然凝固的寒意似的,薛清辰笑意微微,“如若没有乔将军当时的帮助,西疆如今的将军应该还是乔将军的兄长吧?”
薛清辰话音方落,乔陌的手却已伸出,扼住了他的咽喉!
薛清辰的呼吸陡然变得艰难,本是青白的面色因为窒息而变为涨红色。
然他非但没有任何反抗,依旧微微笑着,好像没有面对于死亡的恐惧似的,即便艰难仍在断断续续道:“难、道……薛某、说、说得、不对?”
乔陌眸中寒意更甚,扼着薛清辰咽喉的手收得更紧。
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就能当薛清辰当场咽气。
屋门虚掩,玉芝此时正推门而入,乍瞧见乔陌死死捏着薛清辰的脖子时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是以愣住了,下一瞬,只见她疯也似的朝乔陌冲去,使尽浑身力气去推乔陌!
可即便她用尽全身力气,对习武之人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乔陌非凡纹丝不动,抓着薛清辰的手反是愈收愈紧。
薛清辰的面色已由涨红重新转为青白,眼见就要咽气。
“乔陌!”正当此时,跟着玉芝一块儿进得屋来的夏良语冲他大喝了一声。
乔陌手上的动作在这一刹那停住,而后慢慢松开手。
“咳咳——咳咳咳——”薛清辰急促却虚弱地咳嗽着。
玉芝虽然很想为他抚背顺气,很想问问他有没有事,可她又害怕,害怕乔陌再一次想要取他性命,是以她挡在薛清辰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死死盯着乔陌。
她虽然弱小,可她此刻的模样却再坚定不过,哪怕她没有力量,可谁若是想伤害薛清辰,她就能跟谁拼命!
乔陌看她一眼,再看向她身后咳个不停的薛清辰,重新浅浅笑了起来,客气地问他道:“二公子,玉芝姑娘是个好姑娘,对否?”
原本无畏无惧的薛清辰身子蓦地一震。
他敛了眸中的笑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乔陌。
乔陌只是朝他笑得友善。
薛清辰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
乔陌的目光再次落到玉芝身上。
玉芝害怕地朝身后的薛清辰靠得更近,腰却挺得更直,双臂张得更开。
她一定要保护薛大哥!
只听乔陌对她道:“方才不过是在下在与二公子玩笑而已,玉姑娘无需担心,继续好生照顾好二公子吧。”
说完,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玉芝依旧死死盯着他,不敢将挡在薛清辰面前的双臂放下。
直至他走出了屋去。
夏良语匆忙道了一句“稍后我再来为薛公子诊脉”后,便也转身出屋,跟上了乔陌。
薛清辰边咳边抬手将玉芝张开的双臂按下。
玉芝这才慌忙转过身去,眼眶通红,眼泪直掉,一边急切地比划着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