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小姐要高嫁(79)
薛婉微微一怔。
“你可觉得我这般做,有些过激了?”
薛婉摇了摇头:“不,那都是她罪有应得,只是此事传出去,只怕对你官声有碍,文官们知道了,定会攻歼你不尊法纪,做事妄为。”尤其薛瑶到底是官眷,薛平若是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到时候明明是大功一件,可于沈淮安却反而成了把柄。
“官声又有什么用?手里有兵才是最紧要的,如今我手握重兵,便是李昭明日登基,也不敢给我一点脸色,若是沙场上饮血数年,连这点尊严都赚不到,我还在这里混什么?”沈淮安嚣张道。
“你这个人,狂气的很。”薛婉不禁莞尔。
沈淮安松开手,将余下的纱布丢进盆子里,勉强笑了笑:“我向来如此,所以你也别逼我。”
薛婉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可这疫情哪里是她想如何便如何的。
如此,二人又都沉默下来。
沈淮安瞧着薛婉的神色,如何不知她到底如何想到,一想到薛婉也会变成那三进院子里的人那般样子,他心中不禁像是被钝刀子一刀刀切开般的痛起来。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审审那两个乞丐。”他站起来,轻声说道,而后转身离开。
薛婉点点头,看着沈淮安出门。
沈淮安出了大门,方才那点温柔的神色已褪了个干净,只余下凛然杀意,犹如地府的恶鬼,狰狞至极,将等在外头的沈忠吓了一跳。
“少爷……”
“那个乞丐招了吗?”
沈忠点头如捣蒜:“招了,都招了。”
沈淮安点点头,冷声道:“带我去见他。”
王六的身体实在瘦弱的厉害,沈忠并不曾用刑,只把人关在府衙旁的一处柴房里,派人看守。根据供词,王六不过是个普通的佃户,家中人陆续染了病,妻子和大儿子都死了,只他带着小儿子苟延残喘。
后来,王六在河边捡到薛瑶,便跟着她一起来到金陵。薛瑶哄骗他说,只要让金陵城的人也染上时疫,那些达官贵人定会请大夫问诊,到时候,自然会配出药方,将他们一起治好。
可后来,他们接连传染了百人,城里到处在通缉他们,王六也害怕了,便想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薛瑶不肯,二人争执之下,薛瑶被他推倒在地,也染上了时疫。
他本以为薛瑶会发作,却未料到染病之后,薛瑶毫步追究,只带着他们跑到薛家附近,要他帮忙将薛婉引出来,这才有了今日的那一幕。、
沈淮安推门进了柴房,这间柴房不过锁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已是臭气难闻。沈忠搬了把椅子进来,沈淮安坐下,打量着这个王六。
王六被老刘打的血肉模糊,脸上青肿,浑身上下衣衫褴褛,四处溃烂,和外头那些乞丐没什么不一样。他见沈淮安的架势,便知这是官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到沈淮安面前,“咚咚”得磕头。
“大老爷,俺知道俺做的这些事,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只是我这小儿子才不过四岁,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王六哀嚎着,身边的男童也跟着啜泣,一间小小的柴房竟带上了几分凄凉的味道。
沈淮安看着王六的惨状,面上神色却不变,只道:“你所犯之罪,将你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只是非常之时,本官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你能立下功劳,我或许可以免了你和你儿子的死罪。”
王六听了,忙道:“谢大老爷开恩,谢大老爷开恩。”
“我要你好好想想,当初你们家是谁先得了这病,又是如何得了这病的?”
王六愣了愣,哭丧着脸道:“这可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楚的。”
沈淮安站起来,转身便走。
“大老爷别走,大老爷别走。”
“你若什么也不知道,我便马上判了你们,将你和那孩子扔到街上,只怕不必我动手,金陵城的百姓也得将你们碎尸万段。”沈淮安冷声道。
王六被吓了一跳,方才那些军爷,纵然也是凶巴巴的,却不如眼前这个叫人觉得骇然。虽然他只说了几句话,却叫王六觉得,他说的话,那都是真的,都是会一一实现的。
“俺……俺马上想,好好想……”王六的额头沁出冷汗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半天才想起一点来。
“最开始得病的是俺家老大,野孩子出去跑了一天,晚上睡下就发了热,第二天就要不行了似的,他娘抱着他去瞧村长家瞧了瞧,村长说也看不出怎么样来,没过两日他身上就开始烂了。”
沈淮安一边听,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最先烂的是哪里?”
王六又抓耳挠腮想了半晌,才道:“最先烂的是手!是手!先是右手手指头,后来身上也开始涨了,一日比一日厉害。他娘照顾他,让刀划了手,后来也开始烂了。”
说起老婆和孩子的死,王六一边说一边开始抹眼泪。
“他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和老大前后脚蹬腿儿的。我和阿照把他们埋了,结果埋人的时候都伤了手,也开始烂了。”
“也是从手开始烂的?”沈淮安追问。
王六点点头,一边说一边哇哇大哭起来:“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他身边的男童听到爹爹的哭声,也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沈淮安被二人吵得脑壳疼,怒道:“闭嘴!”
王六不敢哭了,男童也转为小声抽噎。
“你大儿子那日去过哪里?可曾伤到手过?”沈淮安继续追问道。
王六唉声叹气:“村子里的野孩子,谁不是到处玩的,我哪知道,这得去问当时和他一块玩的孩子。”
“你们村子里可还有他日也得了这病?”沈淮安问道。
“听说村头老朱家也死了一个女娃,可人家顶多染一两个,哪像我家,四人都得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王六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
沈淮安心知王六也只知道这些事了,他使了个眼神,身边的人上前,将王六加了锁链锁住,防止他逃跑。这之后,沈淮安转身离开。
他出了柴房的大门,吩咐看守的士兵:“给他们一点伤药,每日送饭,照着三进院的定例送,尽量留活口,日后还有些用处。”
这之后,他又吩咐沈忠收拾行李、备马。
“少爷这是要去哪?”沈忠疑惑问道。
“去王六那个村,去查清楚,这时疫到底从何而来,如此才有办法治好。”沈淮安一边说,一边朝前院走去,“府衙的事叫叶修昀管好了,我这一去也就两三日,很快便回。”
沈忠忙应了一声,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去和薛大小姐道个别。”
沈淮安的脚步顿了顿,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神色:“不去了。”他低声说道,“见了只怕便不想走了。”
薛婉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瞧着应是个白天模样,便觉得伤口瘙痒,喉咙干痛,她心中不禁哀叹一声,原本还报着一丝侥幸,以为薛瑶是吓唬自己的,却终究是高估此人卑鄙无耻的程度。
她起身掀开幔帐,便见孔贞正坐在桌子旁,支着头假寐,听到声响,她睁开眼,喜道:“你可终于醒了。”
薛婉微微皱眉:“你进来做什么?”
孔贞料到薛婉会生气,只局促道,“你睡了一整日呢,我和夫君都不放心,便进来守着你。”
薛婉有些烦躁地撵人:“我还用你守着,快出去,快出去。”
孔贞咬了咬唇,却一动不动,难得一副昂首挺胸的样子:“我知道你是怕将这病过给我,修昀说了,这病只要不接触伤口,便不会有事。我已想好了,这几日都由我来照顾你,你别想赶我走的。”
薛婉一时气结:“叶修昀说什么你都听。”
孔贞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对,我信他。”
向来怯懦的女孩,难得露出那样一副坚定的面容,倒叫薛婉微微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你如今是有了夫君,便忘了姐妹。”薛婉取笑道。
于是孔贞的脸便更红了。
她局促地站起来,转身开了半扇门,与外头守着的丫鬟嘀咕了几声,一会儿便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里面佐了葱花、熏制的鸡肉和火腿,米粒饱满,葱花翠绿,再加上红色的火腿,褐色的鸡丝,瞧着便十分开胃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