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此时,赵棣也不得不碍于礼制,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微臣,见过兰沧王。”
锐气逼人的脸容上,自然是压抑着不满,就连问安,都能听出一丝丝的火药味。
可赵棣再心高气傲,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新官,官爵不低,但放在兰沧王面前,还太过浅薄。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陆蘅负手而立,淡声一句,“不必多礼。”
再无后话,只是那种冷窒的气息,越发散播开来。
出于和赵棣的私交还有医者的职业习惯,薛妙妙的重点都放在赵棣的伤情上,一时疏忽了,却不见陆蘅脸容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我路过薛兄府上,顺路来处理一下小伤,不打紧。”赵棣说话时,冷不防抽吸一声。
赶在薛妙妙说话前,陆蘅却缓步往前,问道,“现下并非当值的时辰,赵侍郎没有道理用此等小伤,来麻烦御医。治伤的话,前面两条街上,就有保仁堂医馆。”
赵棣脸上一阵红白,负气放下左手,冷笑一声,“王爷说的对,下官便不劳烦薛兄了!”
看了一眼陆蘅,似乎带了一点安抚的意味,扯出赵棣欲走的衣角,“既然都来了,那就进去吧,包扎一下也不费多少功夫。”
毕竟,初到京城时,赵棣是真心实意帮过自己的,除开兰沧王这一层关系在内,薛妙妙对于赵棣的情谊却是不掺假的,更不想因为所谓的朝堂纷争,影响到私生活。
开了门,薛妙妙先让赵棣进了屋,这才跑出去,笑着挽住陆蘅的手臂,踮起脚轻声道,“我只是替他治伤,用不着将军如此如临大敌…”
在薛妙妙的想法中,自然是先对赵棣客套,对自己人陆蘅可以撒娇卖萌也不会影响感情。
轻轻抽回手臂,陆蘅压抑住内心的不悦,这个赵棣三番四次来薛妙妙家中,分明是别有动机,也只有薛妙妙如此粗心,才会看不出端倪。
话在舌尖绕了个圈,他终究没有挑明,只道,“给他包扎完毕立即遣走,不许共处一室。”
“好好好…”薛妙妙吐了吐舌尖,陆蘅似乎还有气无处撒,便捉住她的腰往上一提,头还没付过来,却被一把推开,“隔墙有眼…不可以。”
撩的陆蘅一腔烦闷,最终驾车离去。
却说院子里的赵棣,已经将这幕看了去。
此时再面对薛妙妙,胸中万分疑惑和震惊,久久不能定。
以至于替他清创包扎的整个过程,赵棣一反常态,沉默异常,但四目相接,却能看到里面含着的火苗。
“算你走运,好在伤势浅表,没有损伤神经,再差一点割到贵要静脉,那可就麻烦了。”
仔细处理好伤口,薛妙妙又问,“赵兄素来不喜欢舞刀弄枪,怎地受了箭伤?”
赵棣终于回过神来,锁住她,一把拉住她袖摆,按在身旁的木凳上,“既然今日如此,我索性就将话挑明了,薛兄可是与那兰沧王有了不伦之情!”
不伦之情四个字,震得薛妙妙一阵发懵,再想起,大约是方才亲昵的举动被瞧见了。
略带难为情,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更不能在此事上拖累了陆蘅,遂很坚定地摇摇头,“并非赵兄所想,你多心了。”
岂料赵棣却冷笑连连,猛地一锤胸口,“早知今日,我就不该苦苦压抑着对你的心思…世人多传兰沧王不娶妻室爱好男色,原是真的…”
接下来的话,却被薛妙妙断然喝止,只见她一双明眸迸出一丝厉色,“不许你如此污蔑他,而我对赵兄一直是十分欣赏,发乎情止乎礼,唯有友情却无一丝别的杂念,你也休要多生旁思。”
一口气说完,只见赵棣的脸色涨红中发着青白,薛妙妙才觉得自己的话,也许说重了,便叹了口气坐下来,“朝堂上如何,我不关心,但希望赵兄切莫钻了牛角。”
这话赵棣现下是听不进的,满脑子都是他们二人亲昵的情状,又见身旁薛妙妙虽是男儿,却白皙清秀,烛火一照倒比女子还生的水灵标致,更有一种不能自持的冲动从胸腔里欲喷薄而出。
口有些干,舌有些燥。
鬼使神差地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之下捏的薛妙妙一痛,连忙甩开了去。
赵棣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是我唐突了…还望薛兄莫怪。”
尴尬地笑了笑,薛妙妙望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时辰不早了,赵兄请回吧,按照我的方子抓药,外敷即可,过五日再来找我复诊。”
宅子里西厢房,已经被改造成了医药房,里面的家具都是薛妙妙新添置的,还专门请木匠按照图纸打造了药柜和书柜,里面存放了许多日常用到的药材,还有那二十亩药田产出的收成。
赵棣环顾着飘着淡淡药香的房间,整齐干净,处处透着医理特有的严谨,再看薛妙妙认真的脸容,更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说出那些话来。
走到院子里,赵棣忽然停下来,“薛兄方才问我的伤起于何故,乃是宫中打冬的骑射赛事将近,我是陪瑾瑜郡主去连射箭时伤的。”
薛妙妙鼓励地拍拍他的肩,“瑾瑜郡主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赵棣附和着笑了笑,转头就僵在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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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帝姬的病情不多日就大好了,和薛妙妙所料的差不多,可以肯定就是容夫人动的手脚。
表面上开了些解表散热的方子,实则关键还是在熏香的桃木灰里,只不过薛妙妙对于蛊术只是略懂一些皮毛之法,若徐怜当真下了狠手,只怕自己也解不了的。
陆蘅后来也提醒过自己,容夫人的目的并非在于争宠,似乎是冲着薛妙妙的女子身份而来。
所以陆蘅近些日子已经打点好了各方,甚至辞官的理由都替她拟好了,只等彻底调理好明慧的身子,就上奏皇上。
而徐怜的事情,也不让她独自调查,必要之时,会使出非常手段逼她供出。
一想到他所言的手段,薛妙妙就有些不寒而栗,如容夫人那样娇滴滴的美人,要是落在陆蘅手里,下场的确是有些残忍…
所以只好从长计议,但有一点,那便是徐怜脖颈后的刺青,有些不寻常,可以从此入手,也说不定会有发现。
可就在初冬时节,原本的计划再一次被打乱。
打冬的骑射大赛前,太医署内起了变动。
梁院卿因年事已高,受了风寒,近来一直告病在家休养,无法主事,吴院使对薛妙妙有所成见,这梁院卿一走,自然就对她更是冷待。
好在薛妙妙无心高升仕途,闲暇无事就待在太医署里,按照梁院卿告假前的吩咐,整理病例资料,开始着手重新编修医典的工序。
但梁院卿这一病就拖了许久,眼看太医署里群龙无首,皇上那里也始终没有下旨,便由吴院使暂时代理掌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吴院使乃是院卿的接班人时,一道圣旨宣到了太医署。
众人听完圣旨,面面相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的意思,竟然是要薛妙暂时代掌太医署理事,将她原本的官位又拔了一拔,赐了花翎,如今竟然是从三品的位分。
这越级的恩典,可谓是前无古人。
她不过是个入宫将近一年的新人,凭资历完全没有任何优势,但是薛妙医术高超,尤其是施行手术救过长公主和良嫔,与技术上,众人又不敢轻言,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遂只敢在背地里非议,于是太医署如今分为两派,一来是吴院使带出来的御医,一面是拥护薛妙的一方。
圣恩之下,薛妙妙却是没有丝毫愉快喜悦,皇上委以重任,无形中就是在告诉她,安心在太医署为皇家办事。
这样一来,若陆蘅强行寻得因由将自己弄出宫去,只怕难过皇上这一关了。
被此时弄得一团乱麻,陆蘅又偏生不在府中,薛妙妙没了主意,只好先听命,规规矩矩在太医署做事。
冬日的落阳格外早,余晖伴着凛冽的寒气卷入太医署的红木窗子,除了夜班当值的御医,薛妙妙每日都走得最迟,一心扑在整理资料上。
而且,她自己也通过两年来的病例分析,摸索到了许多宝贵的诊疗经验。
其实除了帮助梁院卿编修典籍,她自己的外科医典也起了头。
想了想,名字不能太过现代化,若要流传于世,造福于民,必要符合大时代的文化,于是,她提笔,便在扉页上书了一行小楷,《外伤金匮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