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也是薛妙妙所想。
说话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大约和肃帝年纪相仿,唇上蓄有须髭,一派深沉老练的模样,尽管他身居丞相高位,但一提到自己的夫人长公主,俨然是十分敬重的。
谢华蕤在天子眼中,果然是个合格趁意驸马。
本是随意扫过去,但谢华蕤的目光又折转回来,盯着薛妙妙的面容停留了一瞬。
两人目光相接,薛妙妙一派落落大方,倒是谢华蕤眼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意味。
只是短短一瞬罢了,谢贵妃跟着下座儿,并谢丞相等人一同往内室走。
一时间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主儿齐齐聚在一起,那种无形之中的压力倍增,只是十几米长的穿堂回廊,却仿佛有千斤沉沉压在肩头上。
华丽的床帏之中,有婢子前前后后服侍着,见了人,便有序地屏退四下,将一方帷幔挽起了角儿。
宫殿华美宽阔,金丝炉中的焚香袅袅。
然而尽管床上躺着的人再金贵,于薛妙妙眼中皆是一样的病人。
吴院使简单地叙述了病情,对于眼前的少年显然是不大放在眼里的,只见他当做是沽名钓誉之辈,这年头想要向上爬的年轻人太多,不择手段。
只可惜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长公主的病情急重,连自己都压制不住,何况她一个弱冠少年。
不单是吴院使,在场众人,都对这个薛妙的医术抱以怀疑的态度,但奈何天子召见,只好过来走一遭。
“长公主所患乃是肠痈之症。”吴院使盖棺定论。
转头面向谢丞相,“草民诊病,需要探查长公主体征,不是可否应允?”
想了想,谢丞相微微摆手,态度上倒是恭谨谦和,平易近人,“请吧。”
净手戴手套,婢子配合着,露出上腹部,上面覆上了一层丝绸隔开。
“还请长公主如实表述疼痛的具体状况。”她问一句,长公主便道,“本殿亦说不分明,总归是腹痛大约起了七日。”
谢贵妃面容含着担忧,绞着帕子站在你不远处,谢丞相负手而立,目光定在薛妙的背影上。
感受到各方射来的所有情绪,薛妙妙不理不顾,只专心查体。
手微微移至上腹脐周,“先是此处疼痛?”
长公主点头,然后下移,按在右下腹麦氏点附近,手离开的瞬间,长公主下意识地呼痛。
引得众人一阵紧张,谢贵妃更是上前一步,“母亲究竟是何症?”
片刻之后,薛妙妙看着吴院使,“吴大人诊断的分明,的确是肠痈。”
吴大人不置可否,仿佛早已料定他会如此,果然是泛泛之辈。
可话锋一转,“肠痈之症,保守治疗无效,如想要根治,唯有施行手术。”
吴院使神情变化了几番,以为自己听岔了去,薛妙再次确定,他才难以置信地道,“施行手术之法,失传已久,况且对于身体损伤太重,早已无人敢用。你一个少年人,何敢出此妄言,委实不知深浅!”
恰此时,天子缓步,一身明黄色龙纹锦袍,肃穆威仪,由安公公掀了帘子进来。
也听到了薛妙的话。
肃帝凝眸,“朕只想知道,你能否治好长公主的病。”
对上他的神情,摇摇头,“回陛下,手术皆存在风险。”
沉沉的眸光中迸射出厉色,“朕要的是万无一失。”
再次摇摇头,薛妙妙道,“恕草民无法保证。”
天子威仪不容触怒,安公公已然先一步喝道,“大胆!竟敢在圣上面前出言不逊。”
不理会满场的质疑与压迫,薛妙妙只是淡淡地一句,“草民何来出言不逊,只是如实禀报。”
肃帝显然没有太多的耐心,“朕再问一次,能否万无一失。”
“非但草民不能,而是天下医者皆无法保证,只有全力以赴。”
那厢吴院使听得心惊肉跳,尽管薛妙所言属实,但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也是前无古人。
“来人,将薛妙押入地牢,”肃帝惊讶于眼前少年敢和自己直面相对的勇气,没有一丝卑躬屈膝,虚意逢迎的意味。
划过一抹探究的厉色,“你何时想好了医治的对策,朕便何时放你出去。”
薛妙被押走后,谢丞相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向一旁的随从,“前些日子掌事说向本相举荐一人入太医院,叫什么名字?”
“回相爷,正是也唤作薛妙。”
谢丞相转圜的神态中,意味不明,深藏于眉下的眸光里,似乎酝酿着某种情绪。
随从近身神秘道,“但有探来的消息,这兰沧王已经和礼部尚书下了令,不许通过薛妙入太医院的举荐…”
一个小少年,先是得到了容夫人的举荐,又引得兰沧王兴师动众。
这让原本旧部心思缜密的谢华蕤,更添了一抹疑虑。
而且,就在方才看到薛妙的第一眼,心下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升起,总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
“这倒是稀奇。”谢丞相捻了捻胡须,“下去吧,本相晚些去地牢会一会此人。”
第46章 [银翘天麻]治伤
长公主的腹痛越发严重,行宫内随行御医包括经验丰富的吴院使在内,眼下皆是束手无策。
而因为惹怒天子,薛妙仍然被关押在地牢内。
母亲病重,谢贵妃在寝宫内茶饭不思,坐床垂泪,虽比不得容夫人绝色貌美,但谢贵妃也是皇上的原配,十多年情谊甚笃,容貌在后宫里亦是上乘。
长公主说到底也是天子的亲姑母,血浓于水,自然要过去安抚一番,又命人快马加鞭回宫,将太医院院卿大人并其他御医一并传来,并开出不菲的赏赐条件。
从高窗外能看到月亮渐渐升起,露出半张皎洁的脸。
谢丞相来到地牢探视时,心中原本想了许多种状况,但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似乎和预想中的皆不一样。
薛妙见到自己时,并没有任何恳求、畏惧或是诉冤,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自顾自地端着碗,小口小口地用着晚膳。
他关押的是文狱,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是以牢房的条件,对于曾经风餐露宿过的薛妙来说,还算可以忍受。
谢丞相海蓝色衣摆微微抬步,走了过去。
隔着粗木栏杆,就见那少年盘腿坐在简陋的木板食案前,面前是清汤煮菜,还有粗制的米饭,但怎么瞧着吃在薛妙嘴里,倒是有滋有味的模样。
居高俯视,谢丞相问一句,“饭可还合口?”
咽下嘴里的米饭,放下筷子,“米粒太硬,菜汤太咸,但尚能果腹,不至于挨饿。”
谢丞相淡淡一笑,这少年说话,倒是直爽的有趣。
薛妙妙实则当真是未见过大官,不会古人这些虚虚实实的礼仪,她只是如实回答,却不知看在旁人眼中是有些狂妄。
狱卒对于薛妙妙大不敬的态度正要开口训斥,谢丞相却很有风度地摆摆手,屏退众人,撩开衣角蹲下,与她平视,“可想出去?”
清纯的眸子里含着了然,“草民并无选择的余地,不是么?”
“本相听闻你医术高超,许有办法救治长公主。”
点点头,薛妙妙反问,“即便草民能救人,但谁能来救草民?”
当初,如果知道徐怜是天子妃嫔,只怕她也不一定敢下手施行剖宫产术。
谢丞相收起先前的探究,面容肃重下来,靠近栏杆,“不知薛大夫是否有意入太医院任职,本相可以破格举荐人才。”
薛妙妙没有太复杂的心机,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摇摇头,“无功不受禄,丞相请回吧。”
重新做回茅草覆盖的床边,谢丞相盯着她略显瘦弱的背影凝了片刻,面色隐晦地离开了地牢。
夜色已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月亮更加高起,圆圆地挂在天边。
困意阵阵袭来,薛妙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如何局面,但潜意识里并不太担心,这种安全感,似乎都来源于一个人。
将下巴枕在膝头上,陆蘅他到底何时回宫?
唐青青应该会将自己被关押的消息告诉他,但为何等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中间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去…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