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竹见状,心底里泛起了丝丝酸意,绞着手里的绣活,悻悻坐回竹凳上。
俊生哥,又是来找妙妙的。
秀竹打小就是慈溪村的村花,亦是村长家的掌上明珠,被大家伙捧着,按理说,她若是看上哪家男儿,定然是能够结亲的。
只不过,一切都在半年多前的那个晚上改变了。
那天傍晚,春日雨水丰沛,村前大河涨水,她约了俊生哥去河边钓鱼,谁知天黑准备回家时,那大河哗啦啦地流着,竟是冲下来了个女子。
起先没看清楚,俊生哥胆子大,跑过去将她从水里拖上了岸。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才睁开眼,乌黑的眸子迷茫地望着天空。
秀竹当时便被她的模样惊住了,从小在慈溪村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上,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美的女子。
王俊生也愣住了,恍惚如见仙女。
见那女子仿佛受了伤,他二话不说,便将她抱回了村子里。
但这个女子虽然模样极美,但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一身的绫罗绸缎,香囊配饰,尤其是手腕上的血玉镯子,即便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也知道那绝对的价值连城的好物件。
可那女子只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其他的,怎么问也一概不知,后来村里人熟悉了,便都叫她妙妙。
河里漂下来个大活人,还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住在谁家都不合适,赶走了更不忍心。
最后,还是安置在村长家,和村长女儿秀竹住隔壁屋。
王俊生跟在那道淡黄色的秀丽背影后,“我从镇子上来,给你捎了礼物。”
薛妙妙回身儿,简单的发髻上,斜插一根玉簪子,不施粉黛,丽色天成。
她看到少年笑的天光灿烂,没有表现出喜悦或者厌烦,只是一派清明,淡淡一笑,“我不缺东西,谢谢你了。”
被她冷淡的拒绝,王俊生并不气馁,直接就将蓝色丝缎盒子塞到她怀中,“这些东西,你们女儿家用的上。”
其实王俊生是想说,她虽然素面朝天,已经是极美了,如果再用上胭脂水粉,便是九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她。
这么想着,王俊生瞧着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心驰神荡,胸腔中心跳如擂鼓。
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如此着迷…
薛妙妙只好收下来,从钱袋里掏出一颗碎银子,“那便谢谢你的好意了。”
这钱袋,是随身放着一起飘来的,里面的金银足够她在小山村过一辈子了。
但薛妙妙如何也记不起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记忆,是一个扭曲的、极是冷峻的男人的面容,他喊着自己“妙妙”。
一想到那张脸,就觉得心尖上刺刺地疼…
所以,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姓氏便也忘了干净。
后来,她又发现,自己拥有十分高超的医术,对各种药材医书如数家珍,就一边住在村长家,一边给村民们治病。
也不收诊费,被她救治过的村民们为了感激她,便送了好多米面蔬果,她就顺便留给村长家。
村民们都道是天上掉下个活菩萨。
如今,她成为了村里有名的大夫,远近闻名,外村人也有慕名来求医的。
王俊生自然不能要她的钱,虽然薛妙妙来路不明,但她人美心善,医术又高明,正是自己最倾慕的对象。
“午后可有空?”他鼓起勇气问。
薛妙妙捧着盒子,就要推门进屋,摇摇头,“趁着今天天气好,我要进山采草药。”
王俊生心中一转,连忙接话,“山中有野兽,你一个弱女子,我一起去正好保护你!”
“不…”
不用了还没说完,王俊生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出了院子,站在山坡上冲她挥挥手。
迎着山风秋阳,王俊生心情大好,脚下哧溜溜地奔跑,嘴里还哼起了镇上学来的小调子,
“有美人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慈溪村背靠丹霞山,山中树草丰茂,野生的草药也种类繁多,薛妙妙来村里不久,就根据土壤状况,确定了几块适合培育草药的土地。
今日,鱼腥草、蒲公英还有一些常用的药材到了成熟期,她便背上药篓带上药锄出门。
王俊生早早地等在山坡上,见她来了便过去主动拿过她的篓子和装备,一路上两人偶尔交谈,路过崎岖的山路,他便很细心地扶着她的手臂,在前面拉着她攀爬。
薛妙妙不善言辞,王俊生就这么当个护花使者,心底美滋滋的,如同满山火红的枫叶般灿烂。
薛妙懂得多,他便在旁打下手,累活脏活全包办,倒是让她觉得,有这么个助手也是蛮好的。
此时,太阳半张脸已经落入山中,霞光万丈,暮云翻滚入山谷。
两人干完活,便就地坐在山腰的石头上休息。
薛妙妙自带了绿豆糕,分给王俊生一块。
王俊生接过去,拿在手上却没吃,目光悠远地望着山谷外的天际,“我去镇上几次,听说如今天下局势风云变化,并不太平。皇帝病重,临时册封了太子。太子年幼,由摄政王辅佐,正是威名赫赫的,兰沧王。”
他和薛妙妙说这些,是知道她博学见识广,和寻常女子是不一样的。
她的谈吐、胸襟和见识,便是外面那些七尺男儿也比不上的。
而王俊生的志向,亦不在这小小的慈溪村里。
薛妙妙听到这些,心下恍惚,就像隔着一层东西,模模糊糊的,很不清晰,“不论外面如何,村里倒是一片安宁。”
王俊生接着道,“妙妙,我一直觉得你不会属于慈溪村,你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或许,你是从京城来的吧。”
薛妙妙咬了一口豆糕,声音轻飘飘的,“也许吧,一切皆有可能。”
王俊生双手握在一起,难得有如此独处的机会,他心中演练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他捉住薛妙妙放在裙子上的手儿,凝眸,“妙妙,让我来照顾你吧。”
薛妙妙正嚼的鼓鼓的腮帮停了下来,侧头看他,少年英俊的面容仿若初生的朝阳,迷人又蓬勃。
王俊生爱怜地擦去她唇边的碎屑,这一个动作,让薛妙妙脑中一阵眩晕,有支离破碎的片段闪过,好像有人,也这么做过…
努力回想,依然看不清那张面容。
见她愣住不说话,王俊生既紧张又悸动,“你要行医,就去镇上开间医馆,我的生意日后也在城里,将来,咱们去建安!”
眼底有光,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是只属于少年的锐气。
薛妙妙笑了笑,抽回手,“作为朋友,我很欣赏你的志气,但是…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往,你喜欢的我,只是你想象中完美的模样。再或许,我已经嫁人了呢?”
王俊生愣了愣,“我不在乎这些!世俗的眼光也不能阻挡…”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只要,你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但我会用双手证明给你看。”
拍拍衣裳上的泥土,提起药篓子,薛妙妙转身裹紧衣衫,“回去吧,太阳要落山了。”
王俊生跟在她身后,微微有些失落。
-
今年的冬雪来的很迟,腊梅盛放了许久,建安城才迎来第一场雪。
大明宫暮色沉沉,皇帝沉疴痼疾,更从容夫人去后,身体日渐衰退。
虽能坚持上朝,但那种日薄西山的暮气,越来越明显。
不知能否撑过五十岁天命之年。
太子已立,乃是容夫人所生的大皇子,不过几岁的娃娃。
而后内阁重组,以兰沧王为首,尉迟恭等人为辅政大臣,兰沧王更为太子太傅,亲自教导,为日后接手大燕做准备。
只不过,兰沧王这一年来,时常不在建安,而是各处巡视。
卸甲沉剑,他如今不再亲自挂帅出征,而将重心放在建安。
但他一手培植出来的孙伯勇等人,已经渐渐显露锋芒,为一方统领。
不论外界如何传言,甚至有阴谋论说兰沧王权势滔天,有逼宫篡位之野心,但跟在陆蘅身边的傅明昭,最为清楚。
将军一直在找那个女子。
自从那晚将军失魂落魄,发疯一般从御书房出来,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了一整夜时,傅明昭便知道,那女子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比这江山,还要重要。
这一年来,奔波在建安周围各地搜寻,暗河汇入大河,河道分支,不知几多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