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寓意可见一斑。
时值初冬,万木凋零,寒风瑟瑟。
即便是正午的太阳,也只是有淡淡的一丝暖意,还未照下来,便消散去了。
四部尚书、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卿,并丞相及御史大夫皆是列席,可谓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聚齐了。
烽火如炬,旌旗猎猎。
兰沧王今日着玄色朝服,极为郑重,踏着时辰入内。
目不斜视,几乎不曾与人寒暄。
重臣各自坐定,谢相与兰沧王对面落座,双雄鼎立,不遑多让。
时辰到,圣驾摆,但见肃帝明黄色锦袍悠然而至,左右分别是谢皇后和容夫人。
“兰沧王西南征战居功至伟,朕今日要和爱卿痛饮一番,以慰劳苦。”
陆蘅神情依旧冷冽,面无喜悲,长身站起,“此乃臣之职责所在,镇守四方,护卫大燕。”
“所言甚是。”肃帝举一杯酒,方递到唇边,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有酒怎能少了歌舞助兴。”
谢皇后得体从容地摆摆手,便有一列伶人舞姬鱼贯而入。
奏乐起,胡旋舞。
苍劲的乐曲,配上律动飒爽的舞姿,在这紫微台下,颇见壮阔。
列席众位,少不得一番欣赏称赞。
一曲歌尽,陆蘅举杯,与肃帝同饮一杯。
此时,场内气氛渐渐热烈,但皇帝并没有深入话题的意思,仿佛当真就是喝酒赏乐。
“朕在外有众位爱卿扶植朝政,实乃幸事,”肃帝话锋一转,“而在宫内,亦寻得内助,趁今日吉宴,朕要新册封一位尚仪,主领尚宫局事务,替朕分忧。”
谢皇后脸色微变,此事,皇上并未和她预先商量。
怎么突然就封了一个尚仪女官。
虽然位分不能和她一争高下,但仍令她生出极大的敌意,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时舞乐停歇,暖光的日光从那高台后面缓缓踱出的身影上流泻下来,将她紫朱色官服度上一层明丽的色彩。
她行步利落,并无丝毫矫揉造作的姿态,落落大方地行至肃帝下首,行礼。
陆蘅的目光随着她转身,逐渐汇聚,执酒的手也放下,握在桌案上。
“薛爱卿的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其才德兼备,可堪大用,今封尚仪,兼理尚宫局事务。”
“谢陛下,微臣领旨。”薛妙妙福身,发髻上的流苏轻摇摆荡,清丽无双,那风头,似乎要将谢皇后和容夫人给比了下去。
谢皇后攥紧了手心,面上笑得很是典雅,“薛尚仪蕙质兰心,将太医署管理得极好,尚宫局事务交到你手里,陛下和本宫皆是放心。”
薛妙妙淡淡一笑,退到右边,端端正正地站在了肃帝和谢相中间的空位上。
她今日装扮了一番,衣服亦是熏了香。
谢相在旁,只觉得胸中气道里发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薛妙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在座每一个人的神态,各怀心思。
这熏香香囊里,混合了松香和微尘还有她特意从鸽子身上取来的毛发……
具有极强的诱发过敏的作用。
看着谢相微微不适分面容,她明白这长久以来的用药和布局,已经开始朝着她设计好的轨道进发。
再说主座上,肃帝举杯,似是闲谈一般,感慨,“朕若不是有你们辅佐,难以到这九五至尊之位,朕始终感念众位爱卿之恩。”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把酒附和,唯有陆蘅听明白,这话,是冲着自己而来。
当年他几乎一己之力排除万难,助其登基,而肃帝对他亦是许以重兵,调兵虎符也在他手中。
肃帝看过来,摇摇头,“做皇帝可没有你们做臣子快乐,朕时常不能安眠。”
御史大夫商淮连忙一问,“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安乐,陛下何出此言?”
肃帝接着道,“此不难理解,这皇帝的位置,谁不想要呢?”
话音落处,面面相觑,连忙纷纷表态,表明忠诚。
薛妙妙第一次以这般视角俯瞰所有人,众生相,尽在眼中,也难怪世人争相追逐权利。
陆蘅握着酒杯,所有所思,容色平静。
“即便朕知道爱卿们的忠心,但难保你们手下之人想要贪图荣华富贵,非要将那黄袍加身,那又该当如何?”
这一回,薛妙妙也听明白了。
这皇帝心机深沉,远非旁人能比。
宴会中,嘈嘈切切,众说纷纭,一时激起千层浪。
陆蘅忽然站起身来,气场慑人,议论声骤然停止。
只见他缓缓撸起袖子,露出包扎过的伤口,“臣连年征战,新伤旧伤,积劳成疾。如今战事已定,军中人才辈出,臣是时候休息了,也好有空暇处理家中私事。”
肃帝面色露出惋惜,但满意地点点头,“陆卿为大燕劳苦功高,朕定会有重赏,虽不及陆卿功劳之万一,但亦是朕的心意。”
所有人此时,皆是大彻大悟,皇帝,正在一步一步收整兵权!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陆蘅浅浅躬身,从袖中掏出一枚信物,缓缓呈上,“此半枚虎符,臣金当还给陛下。”
高俊伟岸的身形,即便和九五之尊的帝王站在一起,亦丝毫不输气势。
凛然肃静,如昆山玉雪。
那一刻,薛妙妙站在角落里凝视他,心中悸动不止。
这般风华人物,才真正是令她、令天下人折服的战神。
仿佛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她现下只想找一处地方,真真切切地叙一叙话。
也只有卸下所有荣华,她才有勇气和他并肩而立。
见兰沧王交出兵符,谢相沉默片刻,在众人和肃帝的目光中,也缓缓站了起来。
虎符分两半,一半在开疆拓土的兰沧王手中,而另一半,就在驻守建安京城的谢相手里!
谢皇后看过来,那眼神似乎是在劝阻。
“此乃臣之虎符,原早该交给陛下。”
但这种情形之下,若不交出来,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自己有拥兵自立的野心?
那么当初扣在兰沧王头上的不忠不义的帽子,就会落到他谢华蕤头上!
薛妙妙屏气凝神,注视着场中瞬息万变,君臣博弈。
没想到谢相筹谋许久,却被皇帝利用,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手段。
而令薛妙妙动容的,仍是陆蘅的胸襟与气魄,相比之下,谢相就显得气窄了不少。
肃帝慈和的笑,“陆卿长途跋涉回京,赐于宫中休养,安置在景华宫,也享享清福罢。”
陆蘅不置可否,握了握手臂上的伤口,肃帝接着补充道,“难得陆卿能在宫中休养,就让薛尚仪负责替你治伤调理身子。”
薛妙妙顺势应下。
返回座位时,陆蘅的手轻轻擦过她的,很快便被广袖带过去了。
这一场鸿门宴,轰然落幕,除了皇帝,没有赢家。
临近结束时,谢相觉得胸口越发闷胀,喉中发紧,御史大夫和他交谈时,渐渐有些说不出话来。
脸色亦是青青白白。
薛妙妙离得近,触觉敏锐,最先发现了状况。
面上十分紧张,她连忙蹲下身来,“丞相这是如何了?平时里可是有何症候?”
素来在人前十分注意形象,谢相此时硬撑着,摆摆手,“无妨,吃着药就好。”
薛妙妙离得近,他便更觉得胸闷难过。
虽身患肺症多年,但今年冬日尤其加重。
薛妙妙在心中冷笑,她刻意查阅了这个时代的医典,并无哮喘相关记录。
谢相如何也不会知道,他根本就不是肺寒之证,而是被她诱发的哮喘!
谢相刚走了几步,便晃悠悠又跌坐下来,谢皇后紧张地走过来探看,转头道,“薛尚仪,快些开个方子救治丞相!”
薛妙妙面露难色,“微臣…不了解,丞相平素病情,只怕不好随意下药。”
谢相十分痛苦地望了她一眼,薛妙妙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摸出另一枚香囊,放到谢相鼻子下面,“请丞相用力嗅一嗅!”
第86章 [麦冬金花]疗养
今东初雪来的早, 纷杨而至,大明宫银装素裹。
景华宫的梅树甚多, 腊梅迎冬盛放,在一片银白中绽放点点红痕, 煞是娇艳。
薛妙妙提着药箱, 裹在狐裘之下,一路嗅着梅香走来,略微迟疑了一下,立在景华宫殿门前。
自从紫微台政变之后,皇帝下令让兰沧王在宫内静养,明面上为极高的礼遇, 实则就是变相的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