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惑(3)
深水处的我情不自禁地聆听着这美妙的旋律……
凌晨日月交替之际,湖水泛起了波澜。当我探出水面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玄武池中,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我所做的一个不真实的梦。
“小珙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呢,不舒服吗?”楠海趴在玄武池边看着水中的我。
我摇摇头露出微笑,摆动一下尾巴:我没事。
楠海嘟了嘟嘴,“要是小珙能说话该多好……哎呦!”她抱着脑袋瞄了一眼神色不佳的毕方,“对不起……”
继承水之枷要付出一身来守卫这个玄武池。时间一长,在力量的侵蚀下会逐渐失声。
这就是继承魅灵一族最高的‘水之枷’的代价。
“珙?”族长看着在水中试图开口的我,神情依然忧郁。
没有声音?我有点慌了,自己昨晚不是能说话了么?我还要告诉族长昨晚发生的事呢!捂着喉咙的我试图让自己吐出一个音节,也这只是徒劳。我无助地看着族长,只好像往常一样用手比画着,可总是无法表达我想表达的意思。
“唉,你这孩子。”族长的手伸进水中,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别勉强自己了。”
当天夜里,血月的力量又再次让我回到了那个湖里。惊异之下我发现自己居然又能说话了?不过高兴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昨夜那个叫玙璘的少年正兴高采烈地看着我。
像昨晚一样,我溜进了深水处。
像昨晚一样,他吹了一夜的笛子。
早晨,我又回到了玄武池……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血月让我每夜往返,玙璘每夜守侯在湖边。虽然我发现自己只有在那个湖里才有开口说话的能力,但我从没和玙璘说过一句话。玙璘依然每夜问我的名字,依然每夜在湖边吹一夜的笛子。
很害怕,害怕,有点害怕,不害怕,习以为常。玙璘笛声逐渐变成一种习惯,有的时候我居然还会期待他晚上会吹什么样的曲子。但我依然小心和他保持距离,在深水处聆听他的旋律。
……
夜
湖中的我停下划动着的尾鳍静静地聆听玙璘的笛音:这支曲子我最喜欢了……
笛音在最美妙处突然停止,水中的我抬起头:岸边的玙璘揪着胸口像是透不过气的样子,身体似乎也在颤抖,那支黑色的笛子从无力的手中滑落进湖中。
笛子沉进水里,我下意识地接住它:这笛子光滑温润,好象用一种黑色石头做成的。非常漂亮。
玙璘越来越痛苦,他倒在湖边喘息。
不要管!我对自己说,那是个凡人!马上就要天亮了,我只要安静地等着回到玄武池就行了。
可是……
看着手的笛子,这支笛子在无数的夜晚发出动人的声音。视线游移到逐渐虚弱的玙璘身上,那个人在无数的夜晚为我吹笛子。
我握着笛子浮上水面。玙璘倒在湖边,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把笛子轻轻地放在他手中。
日月在交替,湖水泛起了波澜。我本该安心的回玄武池,可玙璘的呼吸在逐渐微弱。
抚了一下岸边的岩石上锋利的棱角。血,立刻渗了出来。小心的把血滴进玙璘苍白的唇中,他原本死灰般的面色逐渐恢复了过来。
玙璘睁开了眼睛……
魅灵的血对凡人而言是稀世灵药,我不知道自己救他是对是错。
“是你救了我?谢谢……等等!你别走!”
救了一个凡人,我是不安的。几乎鼓不起勇气去面对信任我的族长、仇视凡人的毕方、以及喜欢我的楠海,芫珂,夔沌。
“小珙你没事吧?”
“珙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这里是玄武池,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摇头点头比画着手表示自己没事。对着族长复杂难明的眼神,我多么希望能亲口告诉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可是……
那促使我私自动用魅灵之血救下的少年为我奏的笛音总是在我耳中萦绕不绝。如果族长,特别是毕方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是不是代表我将再也听不到那笛声了呢?
犹豫的思绪犹如荡漾在水中缠绕在洛晶花茎上间的黑发,我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把纠结的发丝一根一根的解下。如果楠海看见一定又会托着腮嘟哝着:把花折断不是更快。
快?我为什么要快呢?在这玄武池中,我的时间是无尽的。
血腥
血月一直持续,当我再次地回到那凡世的湖中时……
依旧是玙璘,依旧执着那黑笛,依旧坐在湖畔的岩石上。
我一出现。他就把那黑色的石笛放到唇边使它发出悦人的声音,舒润的节奏犹如他的目光。
我依旧躲在水中,依旧默不作声,依旧偷偷听曲。
曲停了,他握着笛子看着我。
“谢谢。”我没有回答:我以为他在谢我救了他。
“你真好…………宫里没有人愿意陪我说话……”他坐在池畔的岩石上对沉默的我独自喃喃着。
不是在感谢我,只是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事:什么下毒?什么篡位?什么皇兄?什么禁锢?什么……
他说了很多,一边说一边看着湖水。
那神情是经常出现在族长脸上的寂寞。
……
一夜
当我出现在湖中时,照例坐在池畔执笛微笑的玙璘却大惊失色,“快藏起来!”
他一叫,我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的就依言游入深水。
深水处的水净凉净凉,能十分清晰的闻出长在湖中的水藻的香味……
味道,非常淡的人血的味道随着水流而来……让我不安。
悄悄地浮上水面,躲在池畔的菖蒲丛中偷偷望去那执笛的手依旧握着笛子,鲜红的血顺着那手指蜿蜒上黑亮的笛子。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拿着一根皮条辫的辫子在抽他,“说!快说!把玉玺藏哪去了!”他一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被抽破抽烂,露出血肉糢糊皮开肉绽的肩、胳膊、背,腰……
血顺着笛子滴落,在水面上晕开朵朵的红。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凡人为什么要伤害凡人呢?他们不是同族的吗?
“皇……皇兄……你……就别……费心了……玉玺……不在……”微弱的声音依旧平静。
倒是那男人目光开始闪烁,丢开沾血的凶器,留下恶狠狠的一句,“哼!就不信你每晚都捱得住!”快步的离去,丢下血淋淋半泡在水里的他。
“唔…………”他丝毫想把身体支撑起来,但很快虚弱地滑下。
动作间,绽开的伤口又有血滴落湖中。那朵朵泛着腥味的红让我开始犹豫……
“对……不……起……”微弱的声音,“你……在……水……里……”我的手揪住了一丛菖蒲叶,“水…………弄……赃…………”
已经有过一次了不是吗?当我松开菖蒲叶向他游去的时候心里就这样想着:只是救他,救他而已。
但有些东西注定从那一夜起开始变得不一样。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居然已经把名字告诉了他……
“我叫珙。”
“冰泽的墨玉?好美……”
……
一点一点的。先是一个名字,再是逐渐的熟悉。
玙璘说他是这国的国主,至少原先是。但他的兄长为夺篡皇位杀尽他的亲信、对他下毒、逼他交出传国玉玺。
那凶神恶煞的男人玙璘的兄长每晚每晚的鞭打他,总抽到肉绽才肯罢手。
我总是躲在菖蒲丛中,浓烈的血腥味随着水波漂游而来。
就是因为熟悉了,我常常为他疗伤。
就是因为熟悉了,我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把玉玺给他兄长。
“因为我是国主。”玙璘说这话的时候却看着我。
突然间,我想起族长总对我说的话:因为你是水之枷。
一点一点的,我和玙璘的话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多了起来。
他说他小时候他父亲教他吹笛子。
我说我小时候族长教我控制力量。
他说他无法离开这皇宫。
我说我永远都不能离开这湖水。
玙璘有一次发上沾着一枚鳐鱼形看上去非常漂亮的金色叶子却不自觉。我告诉他,他摘下后一笑,“入秋了。”
我问他这叶子和入秋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是银杏的叶子。银杏树的叶片在秋日会从翠绿转为浓绿,再从浓绿逐渐化为金灿。他的母亲生前的寝宫植满了银杏。每到起风,金色的银杏叶在秋阳下漫天飞舞的景色尤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