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13)

这个四处在市场找工的过程,起初说起来还并不算顺利,甚至是有些坎坷。

因为暂时还拿不出合法的身份证件,所以梁生只能有所保留和人老板两口子扯了个谎,又补充解释说自己从老家出来后就把证件丢了,这才弄得现在只能四处打短工混口饭吃。

市场的鱼贩老板曾茂才祖籍是粤西人,方头圆脸,五官窄小,四十一二出头,一看就是典型的南方男人。

他平时主要负责出货,他爱人金萍则主管账目,恰好下半个月金萍回娘家,市场里缺个人手。

见梁生年纪轻轻,眉眼带笑,性格豪爽,很会说话。

虽然不是他的同乡,一口广东话说得不错便将他当做了半个朋友,这位曹老板就板破例给了他这么一个混口饭吃的机会。

于是乎就这么按照市场的规矩按天数开时薪,包顿午饭和住宿。

每天早上五点往返于工人村和六厂附近的各大饭店,送三十箱冰虾和白江条,梁生这两天最基本的衣食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而且这种活干起来对年轻男人不重,有余力的情况下在外头忙活上一整天的梁生也并不吃力。

只是自打回来,他一直都是和路边要饭似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别说是一般肉菜了,就连热腾腾的大米饭都没吃过一碗。

所以头一天在曹茂才那儿送完鱼虾回来晚了,没赶上晚饭的梁生一脸餍足地就着一碟卖相不佳的剩菜,竟也有滋有味地吃了两大碗米饭,还差点没把面前油腻腻的碟子给生啃下去。

“阿,阿生,你今晚饱乜?”

“乜啊,老板娘,味道好好,吃不够哦哈哈。”

他这么饿死鬼投胎般的一搞,彻底惊了的曹茂才金萍两口子私底下这才确定这时常新招来的帮手肯定是个一个人闯荡社会的苦出身了。

不然这全中国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这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连一碗普普通通的米饭都吃的这么兴高采烈呢?

这天大的误会弄得这一直以来心底不坏,本分踏实的老板两口子一晚上都有些皱着眉在暗自自责。

再一想起梁生这两天明明各方面手脚勤快,表现的不错,自己却还让他饿着肚子吃剩饭剩菜更是万分的过意不去。

所以隔日,大早起来老板娘金萍就在家里烧了条石斑,又特意趁着梁生在的时候夹了大半条给他放在铁饭盒里装走,自己和丈夫则吃了碗里剩下的半条。

这半条放在这个年代都价值不菲的石斑可把梁生给弄得有些诧异。

再等他仔细想起上次那件事,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好好体会过这种真来自他人挚又温暖的善意,以至于向来没心没肺的梁生反而觉得有点陌生,奇妙甚至是不可思议起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其实还是挺没出息的。

虽然早就自诩是个无可救药的混混,却还是会因为这种偶尔得到一丝善意事而说不出话,以至于刚刚连句谢谢都没说。

而默默地端着底下还发烫,里头油汪汪的铁饭盒坐了会儿,许久一口没舍得动,就这么一个人眼巴巴看了半天的梁生才将饭盒盖盖上,又径直端起来笑着自言自语道,

“算了,正好没事做,去悄悄看看我家声声,声声小同学,今天算你有口福,哈哈。”

第9章 九

刘秀又在哭了,梁声听得很清楚。

压低着,断断续续的,女人独自呜咽着,听上去有些压抑,有些悲凉。

前几天把他从小巷众人的面前拉回家又骂了一顿之后,女人就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直在生他的气。

她脸皮薄,心眼小,最受不来他人的议论,所以惯会去计较和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

可自打去年因为备孕一直在家,各种中药偏方也抓了吃了,试管怀孕也做了几次,却都使不上任何用处。

好事的邻里为此刮起了不少难听的风言风语,连丈夫也是渐渐在外头不回家了。

她每日不开口和小孩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糟糕的情绪里,想着想着就默默落下泪来。

中午回家,也没口热饭吃的小梁声在窗外垫着脚看着屋里哭泣的女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想了想,其实已经习惯这样子有一顿没一顿的他最终默默走到院子外面,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

自从几个月前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家庭后,小梁声似乎每天都能听到刘秀的哭声。

有时候是晚上他睡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听到的,有时候是一家人吃着饭的时候,刘秀就会好好的忽然放下碗大哭起来。

那个看上去是个斯文人的张叔叔每每在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开口安慰。

他只会很不耐烦地说一些小孩根本听不懂的话,然后态度冷酷地站起来摔碗走人。

尽管直到现在,梁声也不太清楚这因为互相爱面子,总喜欢关起门来吵的两口子究竟每天都在无止境争执些什么。

可是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对那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男人的讨厌。

“局长,嘿嘿,对,对,我是小张,上次咱们还在饭局上见过不是……您上回说,年初评优秀,会给我们学校小董一个位置吧,所以……下周末,您在家吧?对,我从朋友那儿碰巧得了条老虎斑,听说您平时爱吃,就先养着了,还有两条进口香烟顺带也给您捎过去,哈哈……成,那您周末有空就再好不过了……”

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小梁声就听着张程远在屋里用座机和人边谈笑边大声打着电话。

男人其实少有对人这般发自内心恭敬小心的时候。

毕竟平时他对巷子里的街坊虽是表面说话客气,但转过身就能不屑地撇撇嘴来上一句,一群没读过书的下等阶级。

梁声不清楚电话里那个想在学校评选优秀的小董是谁,那个电话里的局长又是谁。

但总之没过一会儿,挂上电话的张程远就在屋里头又和卧床了一天的刘秀大吵了起来。

刘秀边哭边闹,一会儿说着你为了外头那个贱货居然这么敢对我,一会儿又嚷着说好的这条石斑是我娘家买了来给我补身的,你这样拿去做好事送人,那我还吃什么养身体。

可无论独自哭了半宿的女人再怎么对着自己的丈夫吵和闹。

今天天没亮,大清早起来就将厨房里那条养了有半年的大石斑自私装走的张程远还是就这么抬脚走人了。

刘秀阿姨不幸福,就和自己一样。

这个想法来的有些突然。

但坐在台阶上的小梁声这般想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张永远笑眯眯,仿佛没有一丝烦恼的脸。

“真是个……好奇怪的人啊……”

而尽管对于对方的来路依旧一无所知,可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好感和亲切。

一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内心藏着这个宝贵小秘密的小孩还是细声细气地和小大人般皱眉道,

“不,不过,对我好的,就是好人……所,所以,飞龙哥他也一定是好人……”

这么言之凿凿的,像小蚊子一样埋头说完,自己就躲起来害羞了的小梁声也悄悄地红了耳朵。

他很少有这么完全超越亲人感觉的真心崇拜,这么喜欢过另一个人过。

但是,那天对方像大英雄一样浑身发光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又真的是那么的让他心生震撼。

毕竟过去的无数个晚上,他曾经梦到过很多次。

他妈妈,他爸爸或是任何一个能够解救他的人会回到石榴巷来接他,然后去把那些欺负他,嘲笑他的人都统统打跑。

他在梦里每每大哭,然后再一个人满眼恐惧地醒过来,发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小猫咪对乌云说,乌云乌云,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吗?”——“乌云说,傻孩子,为什么你永远要去软弱地去依靠你的爸爸妈妈,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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