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先声盯着手中的牛奶瓶,旺仔的脸好圆啊。
“她不光是台梦想粉碎机,还是个莫得感情的大魔王。”戚野持续吧嗒吧嗒,“我花粉过敏,她就在庭院中种花,房间里摆鲜花,四季常开,每天一换,保证空气里全是花粉,我不难受她不开心。”
“不去理会就可以了。”池先声偏过脸,看了看戚野,“不回去就能避免。”
戚野突然止住了话,满脸诧异,“那是我妈。”
过了一会儿,戚野斟词酌句道:“虽然有时候很讨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那点讨厌,在好面前不值一提。”
“……”
池先声垂着头,接不上话。没经历过,所以无法理解。
他和戚野,隐约间,是不同的。
说完那句话,戚野专心看路,难得沉默。一直到小区门口。
“停在这里吧。”池先声再次解开安全带。
戚野随他一起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了行李箱。
雨势渐低,尚未傍晚,街景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影子。
“我帮你拎上去。”戚野压下后备箱盖,转过头,轻轻勾起嘴角,抬手伸来,“衣领没折好,翻起来了。”
池先声盯着墨色路面,下意识躲开了。戚野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
反应过来时,两人都愣住了。
“对不起。”池先声低头,深鞠一躬,“谢谢你送我回家。”
起身后,他看着戚野,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雨点打到脸上,冷冰冰的,不是春雨,像冬天的雪。
“总让先声待在钢琴房里不行,总得出来活动一下,走走呀。”
他忘了是谁这样说过。
“今天有我学生的钢琴比赛。第三乐章弹完,你也去吧。”母亲指尖轻搭桌沿,神色淡淡,一身纯黑的高领底衫,脖间系雪白色荷叶边丝巾。
“……可是。”池先声爬下餐椅,低头抱着玩偶,“今天的练习计划会完不成的。”
“睡觉前补上。”
礼堂明亮,舞台能站下很多很多人,灯光也伟大,能照亮这么广阔的地方,还把深红色幕布染得闪闪发光,像小鸡绒毛。
池先声很想摸一下,他没碰过小鸡,没有小虫子,也怕被啄伤手,那样就不能弹琴了,还会被说。但闪闪发光的幕布就不一样啦,它没有嘴,不会咬人。
“池先声,别乱走动。”母亲说话时不笑,表情凶凶的,还念了他的名字,三个字,明明可以缩减成两个,或者像束梓姐姐那样,喊阿声。一点都不亲昵,一点都不喜欢他。
但是,母亲让他紧紧跟在身边了,可以黏在身后,就很开心。哪怕来到陌生的地方,有很多长得奇奇怪怪的人,大鼻子、小嘴巴、圆眼睛、三角脸,这些人还要摸他的头,他都不怕了。
母亲的学生有点紧张,只有池先声一人发现,因为他在紧张的时候也会不停吃东西,不停地喝水,总之就是不能让自己停下来,否则会想揪头发。
“我这里有水!”池先声瞅着学生的水瓶一点点变空,直到干干净净,一滴不剩,他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抱在手中的矿泉水晃了晃。
他背了小书包,出发前,站在凳子上,把保温杯灌得满满的,不用进来时门口的小虎牙发的矿泉水。
池先声拧开瓶盖,递给学生。这种小事他来做就好了,举手之劳不必道谢,能够着的话,他想拍一拍学生的肩,或者肚子也可以,然后告诉学生,女子汉大丈夫!
过了一会儿,学生接过去,拧了一下瓶盖,皱眉问:“你喝过吧?”
池先声呆了一下,随后,憋红了一张脸,连脖子都粉粉的,他轻轻拉了拉母亲衣角,小声说:“我刚打开,我没喝过。”
“张馨不喝这个牌子的水。”母亲从学生手中接过矿泉水,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门口有报刊,刚才路过,我看到里面有你常喝的绿森,我过去买,你先背琴谱。尤其最后一小结,昨天还弹错了,若非时间来不及,根本不该选这首鸣奏曲。”
“我抓紧时间再看。”学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就麻烦老师了。”
池先声又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我去买吧,我看见了那家报刊!”
“记得路?”母亲垂眼看了一眼衣角。
池先声立马松开了手,他用力点了点头。
手上紧紧攥着零钱,池先声迈着两条小短腿,全速冲出演奏厅,跑到路口时,他有些茫然,左边还是右边?刚才是坐车来的,那么,顺着车流的方向走就对了!
报刊有些远。池先声跑得气喘吁吁,头发湿透了,都没有看到影子,他蹲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出发。
刚才是坐在车上来的,车有四只脚,他才两只,当然要慢一些啦。池先声拍拍胸脯安慰自己,很快就会到的,等把水拿回去,他就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有用的人,还会受到夸奖。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房子不见了,路两边都被铁栅栏围了起来,里面有高楼。
池先声垂着脑袋,走不动了,车不见了,人都是高高的,一个,两个,从身边很快走过,他找不到报刊了。
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又在路边蹲了一会儿,彻底想明白了,抱着肩膀生气。
出了演奏厅,应该是另一边才对,他为什么要走相反的方向,要是不走相反的方向,他现在已经回去了。
虽然时间没有很久,但母亲一定等了好久了,他太笨了,是最笨最笨的那头小猪!
池先声一下子泄了气,他学着猪叫,撸起袖子,按开电话手表,请救兵。
打去第二通,另一边接起来了,池歌现在应该在上课,池先声小声地叫着“哥”,叫着叫着,没忍住哭了。
“怎么?你不是去看比赛了吗?哭什么?”这时候的池歌正处于叛逆期,特别酷,声音里透着不耐烦,态度十分不好。
却也温柔,听他打着哭嗝,吐字不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没挂断电话。
“我要去演艺厅路边的报亭。”池先声细声抽噎,“但是我迷路了。”
“你现在在哪里?”
池先声揉了揉眼睛,抬头瞅瞅,“我站在一朵很像海绵宝宝的云朵下,它身边没有派大星。”
池歌沉默了一会儿,“旁边还有别人吗?你问一下,现在是在哪条路上。”
“不行诶,哥。”池先声吸了吸鼻子,悄悄告诉池歌,“他们长得好高好高,比山还要高,特别凶。而且老师还说过,不能跟陌生人讲话,他们会把我抓走吃掉的。我现在躲在一个贴了小蘑菇的垃圾桶后面,它说它快坚持不住了,只能保护我到11点89分,我马上就要藏不住了。”
池歌低声说了什么,池先声没有听清,他蹲下身,拜托垃圾桶把自己也变成一朵小蘑菇,之后脑袋抵在胳膊上,他看了看电话手表,耷拉着脑袋,“我快没电了。”
“你背着小书包吗?”池歌的声音突然急促,并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池先声点了点头,下巴撞了撞手背,想到池歌看不到,他又噢了一声。
“打开最里面的口袋,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放了零用钱,现在打车回家,或者来学校找我。”
“我的肚子说它不想坐车。”池先声皱着一张脸,扁了扁嘴。
“那你想不想回来?”
池先声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更想回去,他叹口气,跟肚子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好补偿你,随后又想起来,“我不能回去,我要去买水。”
他刚说完这句话,手表就没电关机了。池先声重新上路,挥舞着手臂,蹦了好久,拦到一辆出租车,他终于找到演艺厅旁边的报刊,成功买了瓶绿森矿物质水。
再次回到演艺厅,池先声愣住了,演艺厅的大门被一把大黑锁锁住。
他趴在玻璃门上,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人全都不见了。
“大中午的,你个小孩子不回家吃饭,跑这儿来干什么?”看门大爷溜溜达达地走过来问他。
“……我找我妈妈。”池先声咬了咬牙,抬起头,“爷爷,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穿黑色衣服,戴白色丝巾,长得特别好看的人?”
“我还真有印象。”看门大爷琢磨了一会儿,“是沈老师吧?”
池先声使劲儿点头,睁大眼睛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