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熟的那个老衙役把钱推了回来,也没跟他摆脸色,冲他摆了摆手,叹气道:“这回我也帮不上忙,朝廷要征夫修河堤,上面盯得紧,你恐怕也逃不掉。”
季四傻了,他在南县的事业,这可刚起步啊。
老衙役打发另一个年轻点的同伴去村长那里,自己跟季四回家,坐他家桌前,跟季四详细说了这事。
要治的河,就是那条屡屡出事的金河。王朝前期,这条大河的治理一直抓得很紧,但人力所限,一到暴雨之季还是难免决堤泛滥成灾。到了中后期就更不行了,现在几乎没人管,才会酿成大灾。
今年朝廷新任的宰相是个有魄力的,痛下决心要治河。这事反映在朝廷,就是工部叫苦连天,要钱要人;户部一边哭穷,一边东挤西挪地一笔笔凑银子。反映在民间,就是今天这样了,各地都要出民夫。
去年决堤之后,朝廷已经征发了大几千人,季村当时也出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年节刚过,眼看着冬去春来,进度太慢,这是开始征召第二批民夫了。
而且南县这儿的县令是新任宰相的门生,执行起来特别严格,季四想走门路都不行。
季玉良、季玉荣都在其中。
更前所未闻的是,整个季村不但要再出二十名男丁,还要出十名女子去烧饭洗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妮妮”,灌溉营养液 +5 2018-04-02 09:05:41
读者“胖胖胖了”,灌溉营养液 +1 2018-04-01 21:51:13
第30章
一片愁云惨雾, 只有季四家还好,只是屋里四人都有点木愣。
“不是,昨天我们还商量得好好的准备大干一场。今天怎么就这样了。”林晨眼睛有点发直。
“朝廷诏令来得太急了, 南县还是太小, 之前我在县里都没听到风声。”季四这时候才发现, 自己折腾出的事业其实根本不算一回事, 南县太小。如果能活着回来,他一定要到省城去。
但前提是, 能活着回来。
修河堤这是能折去四分之一民夫回不来的苦差事,季玉荣那个身子骨,还有他自己种田都嫌累的小身板,不用说,肯定是回不来的那些。
“我也去。”林晨这时候想不了太细, 先决定了同去。
因为荀鹊儿也决定去了,她觉得季四不成, 季玉荣也不成,她一起去,虽然也要干活,但多少可以照顾一下他们的衣食。
荀鹊儿操心惯了的, 怎么也想象不了从小看大的季四一个人去修河堤, 一身破衣烂衫没人管的样子。也不敢想身体不好的季玉荣病倒在河岸的凄惨。
三个嫡传弟子都去了,林晨不去也不行。她去可以保证他们的食物供应,这样活下来的机率会大很多,只要他们天天还能抽出时间与精力做题就行。
哪怕是跟季四开始那样瞎蒙都行啊, 活下来最重要。
不然要是三人都死了, 她这几年就白费了。而且几年相处,不管是勤劳能干, 屋里屋外一把手的鹊儿,还是惫懒机灵、有点不靠谱又有点良心的季四,又或是默默跟在鹊儿后面干活,背书最用功的季玉荣,都已经是她的朋友了。
哪能看着朋友去死呢。
“有活我帮你干。”鹊儿握住了她的手。
季四却叹了口气:“你不去也不行。村长肯定叫你去,能顶一个名额呢。”
林晨:……
让我自我感动几分钟好吗?真是的。
季村都是一族的人,征发哪个都不乐意,但也没办法。她一个外来的逃难女人,来村里这么些年什么贡献也没有,也不嫁给村里人。在村长兼族长的心里,现在就是林晨为季村做贡献的时候到了,让她去,村里的媳妇可以多留一个在家了。
林晨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不得不跟着村里其他妇人到南县集合,又被编排成队,一起送往金河河堤之上。
唯一的好处,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都被编成一队。虽然路上男女分开,但听说到了地方之后,只要干完活,并不禁止同村的媳妇去找自己村里的男人。
至于是不是夫妻,那些兵丁可不管,只要安份守己不惹事,把活干好就行。
这乱命,活着回来的人里还不知会有什么后续纠纷呢。
颠簸了一路,路上还有几个病倒的,林晨也无暇想别的了,帮着照顾,总算没有死人,全须全尾的一队人到了他们被分配到的河段。
女子住处离河堤还有一段距离,条件不怎么样,林晨与鹊儿紧紧挨在一块,被分到了一处,同屋还有两个季村的妇人,邻屋却是别村的。
其他人看林晨的目光有些奇怪,因为来的多是成了亲甚至生过孩子,二三十岁的妇人,她们这一拨里只有林晨和鹊儿还是云英未嫁,梳了个未出闺女子的发式。
不过比这更奇怪的,是林晨白皙的肤色,伸出来没有老茧的双手。
在这全是女人的营地里,八卦像风一样传播起来了,林晨也没办法。她穿越前当然养得好,穿越后却是系统的福利了,没护肤也保持了原来的状态,现在却恨不得化妆易容一下,免得这么显眼。
“大妹子别怕,大家就是闲磨牙,在这还能干什么,差事完了咱们回村,一辈子都见不着她们。”同村季玉宏的媳妇与她同屋,出门时看林晨被人盯得尴尬,主动把她拉到身后,这么安慰着。
虽然在村里她也八卦这个外来的奇怪女人,但是出了门,她们才是一块的。
“我没怕,就是她们老盯着我,难受。”林晨笑笑,问她,“我见识少,原来女人也要服役么?”
玉宏媳妇还没回话,旁边端着一盆水经过的女人放下盆就是一声呸:“还不是上面大官儿想出来的,以前哪有女人应差的。这次我听村长说,是朝廷里的大官儿说了,边关打着仗,到处都缺人,抽不出人做这些事了。修河堤又苦又累,让男人自己干完活烧饭洗衣恐怕吃不消,不如征同村的女人来做,既省了壮丁的劳力,又比别人上心。我呸呸呸呸,从来没听过这种事,这王八蛋!”
说到最后她也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是不怕的。
“朝廷没人就拿我们充数。”周围一群女人也嘟囔着散开。
林晨觉得,这朝廷大概药丸。
治河是好事,可这种大工程特别容易搞得民怨沸腾。现在连女人都征发了,这让林晨不期然想到杜甫的《石壕吏》: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现在虽然没到这个地步,可是看来往各人脸上愤愤之色,以及缺人缺到用女人应差节省壮丁劳力的地步,不来个神迹,基本上农民起义是妥妥的了,就看什么时候爆发了。
怀着这种想法,林晨搓衣服的时候就能稍稍平衡一点了。一边搓一边想:“可去你的吧,拉我来洗衣服,天谴之!天谴之!”
不怪她诅咒,这些修河堤的民夫一天活干下来,身上有多脏可想而知。衣服还不是天天洗,十天半个月的洗一回,简直臭得不能闻。
林晨一个只有自己内衣用手洗的人,现在给一群臭哄哄的男人洗衣服,没诅咒他们那是她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入京是天子。
季四和季玉荣也编在一队,活太重,确实要命。刚到的前半月,官兵看得紧,把人拘在营地里不许乱走,过了开头的这阵子就松了,允许女人们去看望村里的男人。有人从家里自己带了钱能买东西;有人苦着自己,从牙缝里省下吃喝,就趁这时候去带给自家人。
据第一批来的妇人们讲,她们在的这处地方不错,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的偏僻地方,再走一段路就是座繁华城镇。妇人们的活虽然累,但洗衣做饭并不会占去全天时间,肯吃苦的话,到城里揽些缝缝补补的活,也能挣到几个小钱。
林晨和鹊儿一起走,路上悄悄在篮子里塞了窝窝头。
自从季四在县里越混越好,家里也不怎么拿积分换东西吃了。按季四的打算,是防着什么时候年景不好闹饥荒,粮价涨上天,大家要逃难的时候再用。
哪知道逃难没有,现在倒是用上了。
积攒了这么久,可以换好多窝窝头啊。包子馒头太打眼,也只能用这个最粗陋的食物填肚子了。当然没全换掉,太多放不下。
为了避人耳目,两人特意磨蹭了一会,落在别人后面。走着走着,鹊儿抹了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