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把前朝和后宫分得很清楚,便是上辈子宠爱何婉蕙,也没有提拔何家人,何淑妃的同胞弟弟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走进士科举,考到第五年方才及第。
即便沈宜秋不情愿承认,她心里也明白,这一世尉迟越对她有些上心了。
大约因她和别人订过亲,他心有不甘,便非要让她俯首贴耳、死心塌地不可——尉迟氏自马背上得天下,太子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谦恭有礼,骨子里其实有一股狠劲。
上辈子他这么宠何婉蕙,除了偏爱那一类女子之外,恐怕也有多年求而不得的缘故。
现今他们才新婚,她生得尚算得平头正脸,他觉着新鲜也正常。
沈宜秋有些困扰,倒是不怎么担心,别看他眼下兴兴头头的,不过是招猫逗狗似地逗一逗,等找到更有意思的消遣就不会再来招她,她只要耐着性子忍过这一阵便好。
两日后,沈宜秋便知道尉迟越说的是什么事了。
御史中丞柳翝上书弹劾祠部郎中沈青玄玩忽职守,奢侈逾度,去岁主持郊祭前本应斋沐七日,却夜宿平康坊秦楼楚馆中。一应罪责经查证属实,予以革职查办。
柳中丞原是东宫崇文馆直学士,谁都知道他是太子亲信,他亲自上疏弹劾,明明白白就是太子的意思。
当日沈家大张旗鼓地接驾,朝野上下都道沈家要借着太子妃的势起来,谁知道太子只过了一夜便拂袖而去,这会儿又要革沈二郎的职。
众人都在揣测沈家怎么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他竟连新婚妻子的颜面都不顾,便要收拾她伯父。
恰在此时,尉迟越接连三夜宿在长寿院,也不来承恩殿用晚膳,东宫的人心也浮动起来。
第四日清晨,尉迟越练完剑回到院中,沐浴更衣毕,叫黄门来遇喜过来伺候他用早膳。
来遇喜心比比干多一窍,哪里不知道太子的意思,不过尉迟越不问,他便装作不知,只是躬身替太子摆膳。
尉迟越用了一个玉露团,终于按捺不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孤叫你留意着承恩殿,这几日如何?”
来遇喜道:“娘娘无事,只是昨日罚了两个宫人,打发走了一个内侍。”
尉迟越冷哼了一声:“才几日功夫,这些人便沉不住气了。”他这几日故意不去承恩殿,也是为了试一试承恩殿的下人是否忠诚可靠。
他在里面安插了自己的人,特意命他注意下人们这几日可有轻慢,本是想帮沈宜秋清理一下身边人,谁知她不等他帮忙,自己便动手了,他的安排倒没了用武之地。
沈宜秋上辈子便是如此,遇事总是自己想办法,受了委屈也不来同他说。
他起初也念她的好,省心成了习惯,便理所当然不去关心了。
尉迟越忽然觉得口中的菓子味同嚼蜡,他又问道:“太子妃这几日可还好?”
来遇喜目光闪烁。
尉迟越见他欲言又止,想当然以为太子妃这几日过得不好,嘴角不由自主扬起。
之前他日日宿在承恩殿,想来她已习以为常,他三日不露面,她难免失落,这一失落,被冷衾寒、长夜漫漫,方才知道他的好处。
来遇喜知道他想岔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如实道:“昨日两位良娣去承恩殿请安,陪娘娘用了午膳,之后便一起描花样子、染指甲、剪金箔花胜。”
尉迟越点点头,宋、王二人倒是有几分义气,知道去开解太子妃。
上辈子他们三人也处得不错,值得嘉许。
他想了想道:“一会儿你去库里选两百端时新的绫罗,一半送到承恩殿,剩下一半给两位良娣分了。”
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呢?太子妃又在忙什么?”
来遇喜垂下眼皮道:“今日娘娘一早便召了两位良娣用早膳,又从教坊传了两个乐人入宫,说是要去园中持螯把酒、听琵琶赏菊花……”
尉迟越“啪”一声撂下银箸,是淑景院没饭吃么?还是承恩殿的饭食特别香?成天价地往那儿跑,怎么不见他们来长寿院请安!
他沉下脸道:“他们身为良娣,明知道太子妃身体欠安,还成日招着她往园子里跑,着实不成体统。”
来遇喜只得道是。
尉迟越拿起茶碗饮了一大口,气还是顺不过来,站起身道:“备辇,去承恩殿。”
第40章 妻妾
来遇喜领了命,正要退出去,尉迟越忽然道:“且慢。”
这会儿他估摸着三个女子正在用早膳,乐人和螃蟹还未到,他眼下火急火燎地赶过去,顶多让他们散局,却不能叫太子妃肉痛。
尉迟越以指尖敲敲汤碗,嘴角蓦地扬起:“先不去承恩殿,你遣人去典膳所,待承恩殿的螃蟹上笼,立即回来禀报。”
来遇喜哪里猜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嘴上应是,心里叹息,太子殿下政事上那么精明,怎么儿女之事上就闹不明白,明明是想人家在意自己,却非得拧巴着去捣乱。
观他少年时与何九娘相处,也知道什么事都让着点人家小娘子,怎么到了太子妃这里,就浑似换了个人。
不过看到太子每日兴致勃勃变着法子地去招太子妃厌烦,来遇喜也生出了一点促狭之心,说到底这些事旁人帮不上手,只能靠太子殿下自己钻研领悟了。
这几日太子不来,沈宜秋既清闲又松快,又有两位良娣作伴,过得比神仙还逍遥自在。
这会儿她与两位良娣刚用完早膳,叫宫人撤下食案换了茶床,姊妹三人饮了杯阳羡茶,闲来无事,沈宜秋便叫宫人去开库房,对两人道:“眼看着就是重阳了,我前日叫人收拾了一些应景的衣料、簪环出来,眼下无事,你们正好挑一挑,这两日便着绣坊裁制新衣,重阳宫宴上好穿。”
宋六娘和王十娘道:“每回来都偏阿姊的好东西,着实惭愧。”
沈宜秋道:“这些东西收在库里也是不见天日,穿戴在你们身上,我还能时时欣赏。再说我偏你们的东西还少么?几时同你们见外过了?”
她顿了顿道:“十娘上回合的梅花香我快用完了,正想着怎么哄你再给我合一匣子。”
王十娘素日不苟言笑,这会儿也飞红了脸:“阿姊不嫌弃粗陋就好。”
宋六娘叹了口气:“我又没有王姊姊这般兰心蕙质,手又笨得很,什么都不会做。”
沈宜秋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金乳酥:“你年小,只管好吃好喝就够了。”
宋六娘用袖子掩着鼓囊囊的腮帮子,直道够了:“留点肚子,一会儿多吃两个螃蟹。”
沈宜秋乜她一眼:“就是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才要多塞你几块饼,此物最是寒凉,女子切不可多食的,一日最多吃两个,你们明日再来吃。”
宋六娘只得道:“知道啦好阿姊。”
说来也怪,太子妃明明只比她大两个月,有时说话却像极了她家中长姊,仿佛比她年长十来岁。王家姊姊明明最年长,太子妃有时候也把她当小孩似地逗玩。
说到螃蟹,三人的脸庞都亮了,这还是今年第一批螃蟹,昨晚刚从蓬莱宫送来,这种稀罕物事良娣的份例中是没有的,太子和太子妃一人分得两篓。
沈宜秋知道宋六娘最嗜这个,便迫不及待地将他们请来同享,也好看着点宋六娘,免得她年纪小贪嘴吃多了,她自己吃够了体寒的苦,可不愿她也遭这份罪。
不一时,宫人们把衣料、簪环、脂粉取来了。
沈宜秋命人将料子展开,把簪环、脂粉都堆在大案上,叫两人挑选。
衣料多是菊花、蜀葵、玉兰之类的秋花纹样,有蜀锦,有织成,还有泥金泥银的纱绫,各种颜色都有,烂漫地铺了一地,宋六娘和王十娘不一会儿便挑花了眼,直到不知如何选。
沈宜秋便替他们参详,拎起一端褪红色的丛菊瑞锦,披在宋六娘身上比了比:“这端如何?”
王十娘拊掌道:“先前还觉这颜色太浮,倒是格外衬六娘,娇嫩又俏丽。”
宋六娘也觉好。
沈宜秋又替王十娘挑了一端少府监绫锦坊出的杏黄色水波纹绫,上面绣着大朵的玉兰。
王十娘从未穿过这颜色,执起铜镜一照,却意外合适,由衷道:“阿姊真好眼光。”
沈宜秋又替两人选了几端,衣衫、裙裳、腰带和披帛一一配好,两人连声赞叹,旋即道:“阿姊还未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