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做个贤后(169)
前几日,她便将自己仅剩的钱悉数给了送饭的嬷嬷。送饭的嬷嬷还算守诺,今夜果真给她送了一壶菊花酒并三只蟹来,还格外有良心附赠了她一盘月饼。
她自屋内搬出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桌案,放到院中,就对着那一轮明月,将菊花酒、月饼和蟹一一摆上,又摆了三个酒杯,三副碗筷。
她将酒杯一一斟满酒,自己独自坐于桌案前,月影落下,照着她和影子两个。
她仰头,独自饮下自己那一杯。
听到身后传来落地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时,她的眼角有泪痕飞快地落下。
“你终于来了。”她将自己饮尽的一杯酒放回桌上,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
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凛凛的杀气,却并未回头,背脊笔直。
“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要迟,迟了许多啊。我还以为我一到这里,你应该就会出现了。”缺了保养、少了脂粉,舒妃的脸显得有些蜡黄,苦笑也真有了那么点苦味,仿佛已经残败马上就要凋零的花。
“谁知道呢?或许是还对你心存幻想,竟连现实也不愿意接受。”
身后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带丝毫感情。
“总盼着你还能有点良心,没有彻底背叛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越过身侧,到得她面前。
“但今日看来,确然是我想多了。她临终以前将此事托付于你,你却将她背叛得很彻底。”
舒妃抬眼,面前的男人身形修长,黑衣罩在他身上,没什么森然冷厉,倒有一身的挺拔风骨。这个男子,纵然不在年轻,但似乎一直在最好的年纪,他终身未娶,纵然可惜,但于女子而言却总留有幻想。
此时他持剑踏月而来,分明是为杀她,换个不知情的看来,却像是来与她幽会。
想到这里,舒妃笑了,她笑着将对面的其中一杯酒递到男子面前:“赵大人,这杯酒,我替阿昀备下的,你既来了,便替她喝罢。”
来人正是赵修。
赵修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你还有何话要说?”
舒妃苦笑了一笑:“不瞒你说,我这一生啊,一直都活在对晚晚和阿昀的羡慕里。晚晚有陛下,阿昀有慕瑜……她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像烟火一样,璀璨夺目,不枉此生。尤其是阿昀,她虽早逝,可有两个男子愿意为她孤独终老。慕瑜也就罢了,他与阿昀毕竟夫妻那么多年,还有三个孩子,他经历过阿昀那样的女子,瞧不上别的女子也是自然。可你呢,你从未得到过她,却一辈子矢志不渝忠于她。你从不容许任何人辜负她,不论是她身前还是死后,谁辜负了她,你都会为她报仇……”
“你别误会,我无意挑拨离间,只是我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感情,你也算是难得的故人,我一见着你,纵然你是为杀我而来,我也忍不住想要与你说一说话。毕竟这些话在我心里一辈子,在今夜你来之前,我却连一个可以言说的人都没有。”
赵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我眼里,从来没有什么故人。”
“是吗?”
“只有她的亲人和她的仇人。”赵修淡淡道,“我原以为你是她的亲人,如今方才看明白,原来你是她的仇人。”
舒妃轻轻一笑,并不辩驳。
“太子妃怀孕了。”
舒妃闻言一怔,又恍然,只喃喃轻叹一声:“倒是快。”
赵修冷笑:“如此看来,我倒是没有冤枉了你,确然是你,将她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舒妃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无怨无悔的笑:“嗯,是我。赵大人,动手吧。”
舒妃平静地闭上眼。
赵修眼中毫无波澜,握着剑鞘的手收紧。
此时,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带来第三个人的气息。
这人踏月无声而来,不疾不徐走近两人的视线里。待看清他黑衣之下龙章凤姿,赵修与舒妃两人神情皆微微一震。
“秦王殿下?”赵修立刻行礼。
时陌负手自暗处走出,目光自赵修身侧的佩剑移至赵修的脸上:“赵大人这是……”
赵修抿了抿唇,淡淡看了舒妃一眼,道:“想来殿下已经接到消息,太子妃有孕,东宫即将有嗣。”
时陌目光掠过舒妃,意味不明道:“早晚会有这一日,本王并不惊讶。”
赵修冷笑:“原本永远不会有这一日,大周所有皇子中,只有殿下和晋王会有子嗣。如此,所有困境都只是暂时的,这大周江山终究会是殿下囊中之物……只是有人却践踏了朋友道义,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如今竟将殿下与王妃推于刀剑锋芒之下……”
“无妨。”时陌波澜不惊道。
“殿下可知,如今太子把持朝局,朝中上下几乎全是他的人,大权在他手中,但皇长孙却在秦王妃腹中,太子首先要做的是什么?”赵修脸部线条冷俊,“以太子秉性,定会不择手段伤害秦王妃。而原本忌惮大周无嗣的陛下也会因为太子妃有孕而对太子所为睁只眼闭只眼……敢问秦王殿下,如此是否也无妨?”
赵修又看向舒妃:“舒妃娘娘方才与臣提‘故人’二字,娘娘便是如此对待故人的?将故人的儿女推于风口浪尖、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之下?”
赵修目光落至那一桌尚算体面的中秋宴,菊花酒与蟹,嘲讽道:“还做如此做派,倒是矫情虚伪了。”
舒妃惨白着脸,轻轻踉跄了一步,单薄的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我从未想要将长歌至于危险。”舒妃喃喃道。
“然而你确然是将她推向了最危险的处境。”赵修冷道。
“我很抱歉……”舒妃哽咽地看向时陌。
“舒妃娘娘言重了,娘娘从未对不起我和长歌,这么多年来,娘娘为挚友付出的何止一二?这件事本身于娘娘而言便是为难。这份恩情,时陌铭感五内。”
时陌黑瞳深邃透彻,仿佛洞悉一切,舒妃只觉自己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她心中深埋的那些她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的秘密,仿佛早已被时陌看透。
舒妃眼眶忽地涌出一阵酸热,她怔怔看着时陌。时陌寥寥数字,刹那间激起了她心中无尽的委屈,仿佛幼时不慎跌倒,所有人都不关心时,她尚能故作不在乎地咬牙爬了起来,一旦有人来扶她,她便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舒妃狼狈地后退了一两步,急急侧过身去,哽咽道:“秦王殿下言重了。”
时陌转头看向赵修:“赵大人,天色已迟,回吧。”
赵修看了舒妃一眼,但秦王既开了口,心里的念头势必要打消。他点了下头,与时陌一同消失在冷宫冰冷的夜色里。
二人皆武功高强,来去无踪,出了宫门,到可以说话的地,赵修道:“恕臣直言,如今局面困厄,殿下不应对叛诺者太过宽厚。”
时陌不置可否,只淡道:“人生自是有情痴,如你如我。”
赵修微怔。
时陌转头看向赵修:“赵大人可曾想过,舒妃娘娘在陛下身边二十多年,会否真的爱上陛下?”
赵修显然从未想到过这种可能,闻言,脸上一时露出震惊之色:“怎,怎可能……陛下……”
时陌目光淡淡落向前方:“陛下在你我眼中固然是薄情寡义之人,不值得任何人的真心……但不可否认,陛下对舒妃却是不错。”
“一个女子要爱上一个男子,其实并没有多难。”时陌不带什么情绪地落下一句,快步消失在了前方银辉月色之中。
……
时陌回到王府时,长歌的头发已经干了。她歪在塌上,意兴阑珊翻着书。
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她顺手将书放在一旁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时陌,清隽挺拔,披了满身皎洁银辉,正欲推门而进。
长歌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门,一面略显急切地问:“可赶上了?”
时陌一笑,不疾不徐双臂揽过她的腰,反问:“你可曾想过,便是我没赶到,舒妃也未必会有事?”
长歌微微一思索,斩钉截铁摇了下头:“义父男子思想,想不到那么婉转的地方去,他只会怪舒妃背叛我母亲,又将我置于危险。而舒妃定羞于提起她的真情真心,你若不去,她死定了。”
“那你呢?不怪舒妃吗?毕竟太子妃此时有孕,于我们实在是个天大的噩耗,而这,确然是舒妃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