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冰疙瘩如何自燃(重生)(9)
十五出嫁这天,沈未央彻夜未眠,那件事如鲠在喉,搅得她这些天怎么都不得安宁。
长乐长公主早早地来了女儿屋内,把一大堆丫鬟嬷嬷都叫了出去,说是在女儿出嫁这天一定要亲自为女儿整理妆容。
沈未央一夜没能合眼,眼下便有些乌青,长公主甫一见了就有些心疼。
她走过来替女儿理了理嫁衣,叹道“我的未央,你这是何苦呢?”
沈未央望着铜花镜里映出母亲姣好的容貌,微微有些失神。她和母亲长得极像,若要以花作比,母亲是盛极艳极的芍药,而她尚且年轻,只是一朵含苞初绽的牡丹花。
长乐长公主的美是一种极富张力的美,是一种权势加身雍容华贵极富侵略性的美。
当今圣上,也就是长乐长公主的胞弟,喜好风月,不问朝政,朝中大权有泰半落在长公主府。可以说,当朝长公主府在整个上京的权力中心都是如日中天。
沈未央想不通,将权力尽揽手中的母亲,为何会处心积虑想要暗杀如今在军中只是担任小小一个郎中令的楚瑾。
既然试探了多次都被母亲借故打了回去,现下就要出嫁了,沈未央便不再避讳,她转身直直地望进长公主眼里,艰涩开口:“母亲,您为何要杀楚瑾?”
长公主搭在女儿肩上的手僵了僵,继而放松,淡笑着问:“未央莫不是舍不得我,怎的开始说起胡话了?”
沈未央摇头,固执地看着长公主,不放过她脸上神色任何的变化:“我已经看到了楚瑾身上的伤口,伤在腰腹,是回龙镖所致...孩儿就要出嫁了,母亲何故再瞒我?”
心知女儿今天是铁了心要问个缘由,长公主垂首,沉默了许久,才轻轻一叹道:“未央,我本不欲将这些说与你听,可我这一阵见你似乎将从前放在楚瑾身上的心思收回了许多,也稍稍放下心来。”
“楚瑾不是良配,他的心不在你这里,而你从前却把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未央,这是我一早就警示过你的。”
“可你从来都不听,竟闹到你舅舅那里成下了这桩婚事,我才会出此下策...”
既然皇命不可违,就只有一方身死,才能解了这桩婚事,才能让她的女儿不会把一辈子都葬送在一个冷心冷清的男人身上。
从前她走过的那些艰难晦涩的老路,长公主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去走第二次。
可惜啊...让那小子给逃了...
沈未央有些难以相信,母亲的理由竟会这般简单,竟会为了一桩婚事,而去要楚瑾的命?
尽管有了前世的教训,沈未央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想法是对的,然而,她却难以接受母亲的手段。
她不想承认,从一开始就是她亏欠了楚瑾,要是她不去求舅舅赐婚,楚瑾就不会受如此重的伤,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未央安静地垂眸,任母亲轻缓地为她梳着长发,突然就有些难过,她和楚瑾,究竟是谁欠了谁?
长公主见女儿沉默下来,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她一点一点,缓慢而又专注地为女儿整理着妆容,衣发...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儿,稚嫩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已然要走上一段注定不会顺遂的姻缘,嫁给一个不懂疼她宠她的男人...
看着看着,眼眶突然就有些湿润,忍不住叮嘱道:“未央,出嫁后要记得常回长公主府来看看。”
“嗯。”沈未央轻轻地应,她此时心头有些乱,没看见铜镜里长公主眼角悄然滑下的那颗滚烫的泪...
留给母女俩的时间不多,很快,天光大亮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了长公主府,吹锣打鼓的声儿老远就传了进来。
伴着屋外的喧嚣,长公主最后认真在女儿的眉间画了一个极美的花钿,盖上鲜艳的红盖头,便扶着女儿站了起来。
此时新郎楚瑾正好进了屋,他眼中只见一个火红的人影,穿着精美繁复的嫁衣,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楚瑾看得愣住,心头随即爬上一条滚烫的热流,仿佛要止不住喷涌而出。
这是他的新娘啊!热烈耀眼得如骄阳一般的郡主啊,终于要嫁给他了!
这一刻,楚瑾仿佛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他激动地伸出手,想要牵起他最美的新娘...
然而,沈未央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将他视作空气。
第10章 第九章
楚瑾悻悻收了手,默默跟在沈未央后面。
长公主则一路扶着女儿出了府,似乎完全没有将女儿交到新郎手里的意思。
直至走到花轿旁,才不得已放了手,见此,楚瑾赶紧伸手去扶着新娘上花轿。
长公主凉凉扫了他一眼,便一直看着女儿进花轿,火红的帘幕放下,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重又吹锣打鼓地离开...
十里红妆,风光出嫁,她当年也是如此,可这一路走来,到底是否风光畅快,也只有自己知道。
长公主的嘴角不自觉泛着苦涩,只愿女儿别走上自己的老路才好啊。
抬花轿的人是皇宫里派来的侍卫,这顶花轿,这一整个迎亲队伍,俱是圣上吩咐皇宫里的内务司置办的,就连待会儿迎亲队伍抵达的宅子,也是圣上专门为了外甥女儿的婚事赏赐的。
侍卫们抬轿很稳,沈未央坐在花轿里不自觉感叹,舅舅为了她能风光出嫁,当真是花费了不少意思。
可一想到舅舅前世被摄政王逼死的惨状,沈未央又有些悲凉。
前世她总想不明白,舅舅不过是不理朝政,政务又有作为嫡姐的长公主帮衬,何至于要落得个被摄政王逼死的下场?
沈未央脑子里几种念头不断夹杂着,她颓然地发现,自己已然越来越看不清楚瑾了。
他到底是从前那个心狠得连至亲都可以不顾的摄政王?还是现在这个性格沉闷甚至看起来有点儿傻的年轻公子?
复杂的思绪逐渐散去,沈未央定了定神,花轿已经停在崭新的府宅前。
身着大红衣裳的楚瑾下马来接她,这次沈未央便没有不讲情面地推开,她顺从地接过红绸的另一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入府内。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吵得沈未央脑仁儿疼,鼎沸的人声非但没让她觉得热闹,反让她心头升起一股浓重的荒谬感。
这场吵吵闹闹并非所愿的婚礼,她只想快点结束。
然而上京的任何节日仪式流程都是繁复的,婚礼则犹甚,她一步一步耐着性子做完,总算是被带到了正厅。
同外面的喧闹不同,正厅里倒是反常地沉静,众人屏气凝神,竟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沈未央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她只能看到正前方的地面上有一片明黄色的衣角。
便不由得呼吸一滞...她想起来了,舅舅宠她过甚,她和楚瑾的这场婚事,竟是从头到尾都交给了圣上主持。
舅舅谁也没告诉,就连在母亲那儿也没透露风声,就低调出了宫,来了他们的婚礼现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楚瑾父母皆于他幼时身亡,两人若当真要拜就只能拜他父母的灵位。
所幸圣上来了这儿,便解了楚瑾无父母的尴尬,两人朝着圣上俯身一拜,这场婚事便又添了几分天家的荣耀。
舅舅为她所想所做的这些,沈未央都是知道的。
可她从前选错了路,不仅没能回报上一二分,还连累舅舅断了晋王朝的江山。
沈未央想着这些的时候,婚礼流程已然接近尾声,坐在上位的皇帝疼爱地看着从小被他宠大的外甥女儿,有些兴奋地宣布:“朕念郎中令楚瑾于军中有功,特于大喜之日擢其为少将军。”
满座皆惊,唯有站立正中的沈未央没觉得意外,只是心头有些无奈。
舅舅为了她,将楚瑾提拔为少将军,从此楚瑾的人生在前世一片坦荡。少将军,副将军,骠骑大将军...一直到摄政王。
可以说,圣上此举是第一次引狼入室。
从前沈未央将全部信任交付楚瑾,却眼睁睁看着自他登上摄政王之位后,晋王朝的江山从此易主...
沈未央的手紧握成拳,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礼仪结束后,她被敛秋扶着送至婚房,锣鼓喧天里,她只听到满堂高声,宾客尽欢。
心头却像是落进了数九寒天,是刺骨的寒...
入了婚房后,沈未央不再像从前那般守着规矩苦等。她一把扯下红盖头,就像是扔下了她身上积压多年的繁重枷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