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冰疙瘩如何自燃(重生)(3)
他终于救下她了。
此时身后的虎狼之师已经冲了上来,将士们愤怒地屠戮着那群茹毛饮血,将他们的父母妻子残忍杀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北羌蛮人。
摄政王却只紧紧抱着沈未央长跪于城下,仿佛身后的战火硝烟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视线被怀中的人牢牢圈禁,舍不得离开分毫。
在他的眼中,她一头如泼墨般的长发已被烈火燎去了大半,一身单衣被烧出了几个大窟窿,从前雪白的皮肤覆了一层黑灰……
可她仍是好看的,精致的眉眼,永远带着张扬的傲气,哪怕是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她的下巴也是高高抬起,就像个不染凡尘的小公主,永远站在高高的塔尖上俯视人间。
然而,摄政王的视线从沈未央的眉眼上一寸一寸下移,他看到了她鼻下两道黑血,乌黑泛青的嘴唇,怀里的人分明方才还是在滚烫的火堆中,可现在却已经凉得像一层坚冰,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入侵摄政王的心头。
他分明可以救下她的,他拼命策马飞驰而来,赶在火势足可致命之前将她从火牢之中抱出。
她一头乌发被火燎得厉害,可这根本不足以致命,他原本是有机会从敌人的手中救下她的。
摄政王深深凝视着怀中人,仿佛也被她感染,遍体生寒。
原来她,其实并不需要他来救的。
良久的沉默后,摄政王终于肯放手,他唤来叶副将,一字一句开口:“好好照顾王妃。”
话落迅速用长剑挖出右肩上被毒箭浸染的血肉,这本该是极痛的,可摄政王却冷沉着脸不吭一声。
比起心头刺骨的寒,这点痛又算什么呢?摄政王的嘴角不自觉泛着苦涩。
他撑着长剑起身,从来挺拔坚毅的身躯却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原是想转身杀敌的,可摄政王只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地转过头来,又朝着叶副将叮嘱道:“她从前说她最喜欢牡丹花,你找片牡丹花海,让她安心住下吧。”
摄政王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叶副将心下奇怪,王妃不是已经被王爷救下了吗?何以还要找片牡丹花海住下?
然而,当他走过去抱起王妃之时,心却猛得一沉。
此时的王妃虽然神色平和,却通体冰凉,早就已经毒发生亡了。
叶副将不忍再看,抬头却见摄政王已然提着长剑加入战局,刀光剑影间恍若修罗……
第2章 第一章
盛夏将将过去,秋老虎又来惹人烦躁。
长公主府的小丫鬟们个个没精打采的,全都聚在小湖边儿歇凉。
湖心正中搭了一个秋千架,接一道拱桥通向湖边,此时那秋千架上正睡着一个娇小姐。
小姐看起来年龄不大,正当妙龄,一张精致小脸长得如花似玉,细眉弯弯似柳尖儿,琼鼻玲珑小巧不失可爱,唇不点而朱,小小的像是诱人的樱桃待人采撷。只是她如今闭着眼歇息,叫人看不见那双大大的杏眼中琉璃般的光彩。
她懒懒地靠在秋千上,小脑袋不自觉地倒向一边,一点...一点...却不会叫人觉得滑稽,只让人光是看见了这副画面,就会对她心生喜爱。
这位玲珑的娇小姐正是长乐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骄阳郡主沈未央,因着天气闷热,她本是跑来湖中心歇凉的,却不想吹着清风,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晃,便不自觉入了梦。
睡梦中,沈未央的黛眉却渐渐蹙起,小脸儿微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难过的事情。
她沉浸在梦中,却又不似梦中。
只因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从前走过那荒唐一生,十八出嫁,二十被封摄政王妃,与此同时,无条件溺爱她的舅舅被逼死,紧接着朋友,父亲,孩子都离她而去,甚至连骄傲了一辈子的母亲都被逼疯了。
所有爱她,宠她的人都已经离她而去,到最后,她只守住了一个从来都不爱她的冷血丈夫。
她记得她被北羌的蛮人抓了起来悬挂在城墙上,蛮人竟想用她的命来要挟她的摄政王丈夫,真是可笑,她在他的眼中恐怕还没有他手底下的一个小兵分量重呢。
生命的最后,她吞下了那颗早就备好的小药丸,她对他早已死心,便笃定了他不会来救她。
吞下小药丸后,死亡来得很快,虽然死亡并不轻松,总是痛苦的,但对那时候的她而言,却又仿佛不是那么痛了。
想必是一个人的心已然被戳上了千疮百孔,那么死亡于她而言也便麻木了吧。
歪在秋千上的沈未央睫毛微颤,她此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分明在服毒后她的身体好似逐渐坠入冰窟,怎的现在又感觉开始回温了?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做一个抓握的动作。竟不像想象中那样会抓到一片虚无,她的手下是一个有点儿软又似乎挺有韧性的东西。
沈未央抓到了一把秋千上缠绕的藤曼。
她逐渐疑惑地睁眼,天光缓缓从眼缝中渗透进来,混沌的视野便迅速被大块的光亮占据。
沈未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回不过神。
碧波粼粼的湖面,湖边儿上一圈迎风起舞的垂杨柳,还有那座弯弯的小拱桥...一切景象平静美好的近乎失真。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过这里了,可她依然清晰地记得,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长公主府,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幸福无忧的一段日子。
可这里,不是早就被一场大火尽数烧毁了吗?
沈未央正愣神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快步从桥那头走了过来,她看到此时正朦胧醒过来的郡主,走过去替郡主理了理被清风吹得微乱的发髻,轻声询问:“郡主,你醒了?”
“嗯。”沈未央缓缓点头,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眼前是从前她最亲近的丫鬟敛秋,已经许久不见了,怎的又在她死后突然见上了面?
敛秋没有发现沈未央的不对劲,只当郡主这是方睡醒头还有点儿晕。她方才有事出去了,现在既然郡主已经醒了,她便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转告:“郡主,楚瑾公子那儿来人了,说是要给咱们府上送聘礼。”
“聘礼?”沈未央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过这个词儿了,她已然嫁给楚瑾十余年,哪儿还能听到聘礼这个新鲜词儿呢?
“郡主...”敛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的了?”沈未央的心头越发奇怪。
敛秋一咬牙说出了口:“送聘礼的队伍里只来了楚瑾公子的贴身小厮青木,楚瑾公子...”
敛秋说的这些话听起来越来越熟悉,让沈未央心头的怪异又增上几分。
她清楚地知道敛秋没说的那半截话儿是什么,无非是楚瑾作为她骄阳郡主的未婚夫,却在来长公主府送聘礼的时候完全不见人影儿,竟只派了一个贴身小厮过来应付。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她和楚瑾虽然还未成婚,她却早就一心扑在了他身上,这次送聘的时候他没来,她虽然看起来仍旧很高兴,心头却是免不了有些委屈。
从前她那样热烈地喜欢着他的时候,是从来都不肯对他有半分苛责的,与他相处十来年,无数的委屈都是她沉默着往下咽。
然而,她的心上人楚瑾却对此毫不知情,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只是漠不关心罢了。
可这已然是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儿了,为何又在如今再次上演?
沈未央安静地思索着,她想着她醒来后看到的那一切熟悉的景物,眼前鲜活而又充满朝气的丫鬟敛秋,和那些熟悉的过往,突然就愣住了。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沈未央突然急切地起身,快步走到湖边,然后,她看到了澄澈的湖水中映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脸颊,水中的人儿也跟着做相同的动作,仿佛在笃定地告诉她,她所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而鲜活的。
毋需怀疑,也毋需忐忑。
不知道在湖边上沉默着站了多久,沈未央的肩膀骤然一松,嘴角却翘起了久违的染着愉悦的弧度。
她确信了一件事,虽然这事说出来大概会被人认作怪谈,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件神奇的事儿的确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沈未央不禁想起后来楚瑾的军师张老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王妃命数瑰奇,或有涅槃一说。”
涅槃啊,她如今确实涅槃了,重活一世,从前的那些绝望悔恨又是否能被救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