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连忙收了声,立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
应迦月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忙前忙后,指挥小厮该带的行李一一搬了上去,皇帝体恤贾涉带病出征,劳苦功高,特意赏下来一堆药材、补品、皮货,是以这些御赐之物也有自己单独的马车,旁人只有艳羡的份。
贾涉被人抬上了马车,身上还披着一层薄薄的毯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们,浑浊的眼珠中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同贾似道细声交代了几句,然后看了看另外两个儿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走吧。”
“爹!”贾贯道和贾明道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他却连头也没有回,任由随从将自己抬进了马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孩子,都是在安逸的环境里呆久了,不知内外忧患,不知身处何地。适时的分别,于他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希望自己回来之后,能看到他们独当一面的样子。
贾涉闭上了眼睛:“出发。”
****
大军开拔已有一日。
秦九韶坐在贾涉对面同他商议军事,马车摇摇晃晃,两人岿然不动。
“史相昨日驳了我的信,坚持要厚赏李全。”贾涉脸色很是不好,“独视独断,非贤相之道。”
秦九韶没有说话,只静坐在原地不评论。他之前劝过贾涉不要轻易写信给史弥远,非但不能打消他升迁李全的念头,反而会使李全对主将心生猜忌之心,如今事情已然这样,也只能另外想办法来补救了。
贾涉没有再提史弥远的事:“金将合连、时全兵分三路强渡淮河,放眼诸将,唯有张惠可与合连一战。”
“没错,”秦九韶点了点头,认同道,“张将军虽是降宋金将,然作战勇猛,对金军的行动策略了如指掌,他所率领的花帽军,军队纪律严明,可为先锋。”
“只是,起用金朝降将,难免会引起……”贾涉话还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呛得通红,他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又呛了几声。
见贾涉此刻状态不好,秦九韶连忙站了起来:“老师,可是要喝药?”
贾涉摆了摆手:“已喝过了,你去后面的马车上把盖毯取来,身上的毯子太薄,觉得有些冷。”
“是,老师好好休息,九韶先不在此叨扰了。”
秦九韶抬脚上了后面的马车,在最里面的箱子里翻了翻,便找到了贾涉口中的盖毯,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周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在行军途中发现异样,不是件小事。秦九韶迅速直起身子,警惕地看向了声音来源。
停顿了片刻,没有再次听见响声,但这样却更显诡异。
秦九韶缓缓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空气仿佛凝固,他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才缓缓拔出了剑,寒光一闪,角落里某个箱子明显动了动。即使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但这晃动也确实过于明显。
他再无耐心,冷声喝道:“什么人?”
无人说话。
半晌,有个箱子的箱盖自己悄悄的顶了起来,露出半截圆脑袋,然后便停住了。
秦九韶直接一脚将箱子踢开,里面传来女孩子一声细细的尖叫:“啊!”
“……”秦九韶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他就看见应迦月脸色惨白地坐在空箱子里,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嘴巴都忘了合拢,一副被当场抓获的倒霉样子。
应迦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的秦九韶将盖子关上,停顿片刻,再次打开。
还是应迦月。
他睁大了眼睛。
秦九韶有限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么荒诞的事情,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最后只能咬牙问道:“你是怎么跟过来的?”
应迦月被他刚才那一踹吓得魂飞魄散,好半晌才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给找了回来,咽了咽口水道:“就……躲在箱子里跟过来的啊。”
秦九韶懒得跟她掰扯这么多,上前一步,压着怒气道:“出来,我快马将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应迦月死死扣住箱子的边缘,咬紧了牙关,一副誓与箱子共存亡的姿态。
秦九韶理都懒得理她,直接将箱子端了起来。
箱子里个头小小的的应迦月:“?”
眼看着已经落入了敌人的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应迦月决定非常时期采用非常战略。
她昂着下巴,一副很冷酷的样子:“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大喊非礼,说你光天化日之下同我行苟且之事!”
秦九韶:“……”
沉思了片刻,将怀里装着应迦月的箱子放回了原位,面上却还是不为所动的神情:“别胡闹了!军营不是女子能来的地方,别以为你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上阵杀敌了。”
应迦月瘪着嘴不说话。
秦九韶压低声音,隐隐威胁:“到了下一个扎营点,马上给我回临安。”
“我不回!”应迦月怒目而视,坚守阵地,“你非要把我送回去,我就真的喊非礼了。”
秦九韶一脸不屑:“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秦大人,里头发生何事了?”听见里头有异样的动静,外面便传来询问的声音,“可需要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秦九韶直接把应迦月露在外面的头按了下去。
另一只手掀开帘子,淡淡解释道:“不过摔了一跤,无事。”
应迦月往上蹿了一下,秦九韶微微用力,又将她按了下去。
“别动。”
秦九韶只觉得自己的底线快被应迦月给拉低了三尺,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盖毯递给了外面的随从:“把这个交给贾大人。”
回过头,应迦月笑眯眯地看着他:“答应我,不要告诉我叔父好吗?”
秦九韶正要说话,却见对方将小拇指悄悄伸了过来:“拉钩。”
他在原地僵硬了很久,心中暗自盘算着。
现在这个情况,贸然将她赶下车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应迦月毕竟是个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看见,于她的闺誉也不是什么好事。
思前想后,秦九韶终是妥协地伸出小拇指,与她勾了勾手,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应迦月顿时惊喜,连忙道:“拉钩上吊,八百年不许变!”
秦九韶扬眉:“为什么是八百年?”
应迦月抿嘴不说话,心里却在偷笑。
因为……因为我比你年轻八百岁啊。
秦九韶下了马车,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却有意无意在马车附近盘桓了一阵子。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向三七招了招手,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未几,三七便拿着一个小包袱跑了过来,疑惑地问道:“少爷,你怎么刚吃完又饿了?”
秦九韶接了过来,瞥了三七一眼:“废什么话。”
“我这不是关心您吗?”三七委屈地瘪了瘪嘴,退了下去。
秦九韶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摸了摸包袱的温度,还是热乎的,这才策马上前,在她周围停留了片刻。
确认没有人看见,才掀开侧边的帘子,将包袱丢了进去。
“哎呦!”
马车里面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叫,车夫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疑惑地回了回头。
……
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应迦月坐在箱子里思考人生,一个热乎乎的包袱突然从天而降,直接砸在她头上——
她摸着自己的脑袋恨恨的想: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第26章 敌情
摸了摸吃痛的脑袋, 应迦月认为秦九韶一定是故意报复自己, 于是她决定不吃。
应迦月是个有骨气的姑娘, 说不吃就不吃,一直盯着那个包袱盯了半个时辰, 终于听到肚子里咕咕的叫声。
她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不是她要吃的,是她的肚子要吃。
迅速拆开包袱,掏出里面的大包子就吃了起来, 可谓是狼吞虎咽。
应迦月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带吃的,只是都是些冷馍馍,看起来忒凄凉, 哪里及得上肉馅的热包子好吃?
马车在路上走了也有一两日了,秦九韶不时给她送来水囊和吃的,是以她的一日三餐竟都没有缺过。
这日填饱了肚子, 便又有些困了, 应迦月看了看四周, 悄悄缩回了箱子里。
她伸手用冷馍将盖子卡了个小缝缝, 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马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颠啊颠的,让她想起了以前坐卧铺的感觉,八岁的时候爸爸曾经带着她坐十几个小时的卧铺去首都玩, 当时的她年纪还小, 被火车颠的一整夜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