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8)
她找木匠做了个三脚画架和画板,古代没有固定画纸的纸胶带和图钉,她正愁呢,一问木匠,才知道原来人家只用木头也能做夹子,不由感叹了番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于是又下单了一堆木夹子。
东西齐活,便开心地画了起来。
这下画的不是少儿不宜的内容,她便坦坦荡荡地在院子里画,或带着画架画板,在洛城的各处景色优美处画。
她画小院里已经开败的牡丹,画枝头刚刚结果的青枣,画茫茫洛水上的游船画舫,还画临水高楼上的倦倦栖鸟。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洛水岸边,那里有成行的垂柳,还有已经过了花季的桃李,树下有悬杆的钓叟,下棋的老人,洛水里清波荡漾,游鱼相戏,晴时雨时,景色各异。
她带了画板去岸边,常常一画便是一天。
她这样一个女子,在岸边画画的举动很是惹人瞩目,只是初时她腰肥脸胖,便是有人见了,也只暗地里笑一声“丑人作怪”,无人找她麻烦。
然而随着日子渐渐过去,她一日日坚持控制饮食和运动的效果终于显露出来。
某一日,甄珠又去胡同口郑大娘子家的肉档买肉,郑大娘子眼色怪异地看着她,问:“妹子,最近有烦心事?”
甄珠摇摇头。
郑大娘子脸色更怪了,苦口婆心地劝她千万注意身体,可别为了好看把身体搞坏,又说她原本白白胖胖福福气气地多好看,现在人一瘦下来,整个儿人都显老了。
甄珠笑眯眯听她说,还点头附和,转身就全忘掉,一路步子轻快地回到家,逮着阿朗便问:“阿朗,我是不是瘦很多了?”
阿朗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的确瘦了。
原本太胖,五官被肉挤成一堆,再好看的五官也看不出好看来,然而如今,脸颊上的肥肉渐渐消失,精致的眉眼便显露出来,柳叶眉,桃花眼,樱唇瑶鼻,芙蓉玉面,任谁也不能说不好看。
虽然还有些丰润,不符合时下人们要求的骨感之美,然而阿朗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她很好看。
甄珠高兴地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第二天,甄珠便到成衣铺子又买了几套新衣,原本的两套蓝印花布衣裳也让裁缝改了,将腰身等几处已经明显不合身的地方收紧。
在成衣铺子里换了改好的衣服,回去时天正下雨,幸好出门时带了伞,甄珠和阿朗撑着伞一路走回柳树胡同,虽然到了胡同时雨势已经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濛濛细雨,衣衫终究难免被淋湿了一些,紧紧地贴在身上。
方朝清站在门檐下,身旁的伙计一再地跟他确认;“东家没错,就是这里,那次我亲自送了那位姑娘到门口的,院子里一棵枣树一棵柿子树,我记得清清楚楚!”
方朝清点点头,眉头紧蹙着,目光盯着胡同口。
忽地,他的目光愣住。
胡同口走来一个女子。
她撑着油纸伞,素白的伞面,上面绘着大朵的牡丹。
伞下的人身姿微丰,低着头,隔着烟雨看不清眉目,只看到她木簪束发,穿着扎染的蓝印花布衣裳,白底靛蓝印花,衣裳纤秾合度,尤其腰身掐地极细,衬着映雪似的肌肤,行走处便像上好的青花瓷,白色底釉上的青花一朵朵飞旋出来。
许是先前雨狂风急,她上身还好,下半身几乎都被豪雨侵袭,裙子裹在了身上,从腰臀开始,勾勒出清晰的曲线。
纤腰之上,酥胸丰满,将衣裳撑地鼓鼓地,衣领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真真是腻如白雪。
便是不露出眉眼,也足以教人销魂蚀骨。
方朝清愣在那里,目光随着她的脚步移动,直到她越来越近,朦胧的烟雨也不足以遮挡她眉眼,那雪白颈子上的面孔才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方朝清脑中蓦地想起这句诗。
他脑中懵懵,一时竟忘了收回目光。
而那美人竟也没在意他的冒犯,反而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方老板有何贵干?”
那声音温温柔柔的,腔调有些怪,却奇异地好听,跟春天抽出的嫩柳条似的,清清爽爽柔柔细细。
这声音……
方朝清蓦地睁大眼睛。
第6章 谪仙罗刹
走到门檐下,甄珠收了伞,抚了抚被狂风吹地有些乱的鬓发。
方朝清的目光不由随她的手游移着。
记得初见时这双手白嫩圆润,指根处还有一个个小涡,如今这手依旧白嫩,但却纤细了许多,手指根根如玉,却又不显枯瘦,正是骨肉匀停,恰到好处。
甄珠收了伞,正想着要不要让人进门说话,方朝清拱手作了一揖,说明来意。
“……上次买了画的客人十分满意,这次又特来催问可有新作,如上次那样的,他再要十幅,若是套图,价格还可以更高些。原本……方某不欲打扰姑娘,只是这客人有些来历,催地紧迫,方某无奈,冒昧登门,请甄姑娘见谅。”
他面上带着无奈和愧疚,又朝甄珠作揖。
甄珠笑:“这算什么,方老板不必客气,这单子我接了。”
她语调轻快,珠玉相击般清脆。
方朝清眸光闪动,又作了一揖:“那便劳烦姑娘了。”
两人便约定了交画的时间和方式,甄珠不甚真心地请他进门喝口茶,方朝清笑笑告了辞。
阿朗在一旁全程听了两人对话,结合之前的事,便猜到那书铺老板是向甄珠买画来了,之前突然多出的银子,应该是甄珠卖画得来的,便问道:“这些天不是画了很多画?挑一些给他不就行了。我觉得那些画地也很好。”
甄珠失笑,低头用两只手揉阿朗的脸颊,感觉到那瘦削的脸颊上有一些肉,才满意地松开。
“傻孩子,画跟画可不一样呀。”
悦心堂。
留守书铺的伙计每隔片刻便要到门口望望,待到终于望到东家的人影,差点都喜极而泣了,等方朝清走近,赶紧迎了方朝清进来,小声急促地道:“东家您可来了,那位大爷来了,正在内室等着呢!”
方朝清挥挥手,没说话,从前面的铺子穿过,直接进了内室。
内室是一间收拾地十分清雅的书房,摆放的都是方朝清的个人收藏,没什么名贵的物事,但俱是清雅简朴的风格,让人看着舒服悦目。
然此时书房正中的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个男人,一身锦绸袍带,鹰眼勾鼻,眉间带煞,身形魁梧地令那圈椅都显得窄小逼仄。
男人身旁,还站了两个穿劲装,佩腰刀的汉子,往那一站,便衬得方朝清这文弱书生如小鸡仔一般孱弱。
坐着的男人拨弄这手上的玉扳指,神色间已是十分不耐烦。
方朝清一进来就告罪:“让计大当家的久等了,朝清方才已专程去催促画师,画师允了半月内便可交付新图,届时朝清立刻给大当家的送去,不知可好?”
那计大当家的浓眉一挑,哼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意思。
方朝清心里正暗暗揣摩着,便听他又道:“你姓方,是南阳方家的?方公良是你什么人?”
方朝清心头一震,面上不显:“计大当家明眼,方公正是朝清祖父。”
便听那计大当家“啧”了声:“方公良的亲孙子竟窝在这儿,开着这么个破铺子。你那些兄弟,便是旁系的,一个个在京城里也都人模人样的。”
方朝清面露苦笑:“朝清无能,比不得兄弟们能干。”
计大当家讽刺地一笑,也没再多说,只道:“我在洛城待不了几日,半月后你派人将画送到金谷园,自有人与你交接。”
说罢,他起身离去,袍袖带起的风将案上摊开的书都翻动了几页。
送走这尊煞神,悦心堂的两个伙计都松了一口气,一个抹着汗问方朝清:“东家,这位什么来头,好大的排场,府衙的大老爷都不敢慢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