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153)
而摸清他的心思后,甄珠的办法就是“以情动人”。
这个“情”自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故交之情。
方才的试验,恰恰验证了她的办法。
在被勾起对于往事的回忆后,计都眼里的欲念褪去,反而兴致勃勃地与甄珠说起了过往的那些事。
那些他尚且落魄时,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当时惊心动魄,如今提起仍让他不停唏嘘的往事,那些事有些是曾经的珍珠经历过的,更多却是她也不曾听说的,但无论如何,都是计都对于过去的记忆,而他能在此时与她分享,便是默认了她“旧友”的身份。
所以甄珠也十分配合地扮演着这一身份,有意地抹去太过娇柔的女性特征,像一个多年老友那样聆听和不时应和附会着计都。
男人便越发兴致高昂。
功成名就时,与旧友回顾曾经的不易,回顾一路的艰难险阻,这种与其说感慨,不如说是夸耀的事,对好面子重虚荣的男人来说,有时甚至比男欢女爱更让他们着迷。
而在这种夸耀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便将说话双方的感情拉近,一些推心置腹的话更容易说出,一些平日难以达成的理解和沟通也更加容易达成。
因此,当计都说到与珍珠的最后一次相见后,甄珠也“有感而发”地说起了“自己”当时的经历与心境。
一个在勾栏里待了十多年的妓子,每天都为了讨好他人而活,还要与楼里其他的妓子们勾心斗角,到了年老色衰之时,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姑娘比自己颜色更好,也比自己更会讨好客人,而自己只能守着越发憔悴的容颜和身躯终日惶惶,每一天看着夕阳落下,都仿佛看到自己的结局一般。
“……爷,我那时便想着,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哪怕出去嫁个脚夫苦力,起码自由自在些……所以我赎了身,离了京城,在洛城安了家……”
说起在洛城的那段日子,她的声音不经意地变得绵软温柔无比。
“……我每日在城里四处闲逛,有时还去城外……每日不必费尽心思梳妆打扮,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不必与其他姑娘争客人的宠,不必看谁的脸色……街坊邻居里还有人劝我找个男人嫁了的,可我却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很好,做什么要再找个男人来拘束自个儿…… ”
似乎是说到心里话,她眼里闪着光,浑然忘却了周遭,仿佛做梦一般说出了这番话。
而听到这番话,计都挑起了眉。
却没有打断她。
又细细地述说起那段快活的日子,甄珠微微闭上眼眸:“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候……”
虽然闭上了眼眸,但她的唇角眉梢却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而说罢这句话,她便不再开口,仿佛沉浸于那段美梦中不愿醒来
她不说话,计都也没有说话。
室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良久,甄珠睁开眼睛,似乎从美梦中惊醒般,看着计都分不出喜怒的脸色,她原本带笑的脸上瞬间蒙上慌乱。
“爷,我、我话多了,求、求您不要计较我方才的胡言乱语!”
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叠在身前,双唇紧咬着,面色慌乱不堪,声调都变得拘谨极了。
就好像太师府后院任何一个依赖他为生,害怕惹他动怒生气的美人一样。
全然没有了方才祝贺他大事已成时的坦率大气,也没有了方才与他回忆过往时的融洽亲近。
计都的浓眉越发皱紧。
“坐下!”他一摆手,示意她坐回椅子上,“爷还没说什么,你怕什么?出息!”
甄珠只得咬着唇坐下,脸上却仍旧带着后怕和拘谨。
计都心里陡然涌上一股不耐,想起她方才的话,不由冲口问道:“你觉得在洛城的日子更好?”
甄珠身子猛地一颤,抬头看他,含着水雾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不用说话,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所以,他直视着她的双眼,自动问出了下一句。
“所以,你不想跟爷入宫做皇妃?”
这一句话,他问地十分平和。
夜色未全部黑透时,计都便离开了甄珠的小院,没有留宿。
第二日,也没有人来催促甄珠,让她快些为进宫做准备。倒是早饭过后,计玄便一脸急色地过来了。
“怎么回事?义父为何说你入宫的事暂且搁置,还让人不用为你拟定妃号了?我听说昨日有美人来找你,是不是她挑拨了什么?还是昨日义父来时你惹他生气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急急地发问,一脸担忧和急切。
阿朗就跟在他后面,闻言目光灼灼地看着甄珠,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甄珠对两个男人笑了笑。
“不用担心。”她轻声说道。
“我只是,跟太师打了一个赌。”
第119章 劝说
“什么赌?”计玄急忙问道。
阿朗没有问,但从进来之后,他的目光便没有须臾远离过她。事实上,从昨天计玄来通知她要入宫后,他就异常地沉默。
甄珠看着两人,目光在阿朗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知道,她的回答会牵动两人的心绪,尤其是阿朗,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这孩子有些过于沉默了……他太在乎她,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她不能冒险。
于是,她露齿一笑,并没有将所谓的“赌约”和盘托出:“也不算赌,就是……一个约定吧。总之没事,不用担心。计统领,劳烦你担心了。”
她看向计玄,真诚地道谢。
又看向阿朗,作势要揉他的脸:“小小年纪不要老板着脸啊,不然没姑娘喜欢的……”
以她的速度,阿朗完全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任她用双手扯住他脸颊,扯开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弧。
本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手,甄珠微微一愣,松开了手。
少年却看着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弧:“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甄珠眼眸微动,轻轻点头。
“好。”她轻声说道。
——
计玄与阿朗离开后不久,小院便来了一个甄珠叫意想不到的人。
眼前的妇人穿红着绿,面上敷了厚厚一层脂粉,偏偏脂粉再厚也遮不住脸上的老态和已略显臃肿的身躯,加之那脂粉和衣衫都有些廉价,整个人便显出十分俗艳来,与太师府这处处美人美景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妇人想必是也察觉到了自个儿的格格不入,神情有些拘束,挺直了背正襟危坐着,脸上竭力做出端庄的表情,然她平日做惯了妖娆的模样,此时强行要装端庄,结果便是个四不像。
而坐在她对面的甄珠,则是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这妇人甄珠是认识的。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睁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名叫金桂的妓院妈妈。
她只在那所妓院只待了几天,说实话并没有记住什么人,但却牢牢记住了这个金桂。
金桂是妓院的鸨母,但却并不符合甄珠印象里苛待刻薄淫荡的鸨母形象,相反,她与原主珍珠似乎很有些感情的样子。
珍珠穿来时,原主寻短见未遂,卧在病床无一人照看,唯有金桂时不时来探望她。甄珠醒来时,就恰巧遇到来探望原主的金桂。
在妓院短短几天,金桂对她多有维护。
也因此,甄珠提出要赎身时才能那般顺利,毕竟若是金桂执意不让她赎身,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甄珠也没办法。甚至在她离开妓院时,金桂还拉着她说了一番教诲的话。
甄珠曾经觉得,原主珍珠的一生虽然悲惨,但也不是完全无望,起码那个看起来世俗又刻薄的女人,心里却是真心待她的。
因此,在离开妓院时,她对这个妇人很有些感激,想着以后再不能见面,还不禁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