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150)
崔珍娘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的身体没事。“
虽然经常感觉快要油尽灯枯,但离开京城后,在无数好药材和好大夫的精心将养下,她起码还能再撑两年。
“我只是……“她喃喃着,“我只是……做噩梦了。“
“啊?“崔妈妈张大嘴,心想刚刚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会睡着还做梦,正要问,便见崔珍娘冷冷的目光看过来。
她说道:“你记住,我刚才只是在做噩梦。“
说罢,她便阖上了眼,不管崔妈妈是何反应。
然而,即便闭上眼,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股打从心底冒出的羞耻和恐惧,却仍然紧紧地缠绕着她。
【“嘶!那、那就是崔相的女儿、方大人的妻子?”】
【“这、怎么长了这副模样?”】
……
不,不要理会,要笑啊,要笑得开心。
这样才能留住清郎呀。
第115章 思念
送走崔珍娘,在一众同僚压抑不住好奇的目光下,方朝清面色丝毫不改,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事。到了傍晚,崔相又召集众人议事,这一次,方朝清没有在被排挤在外。
参加议事的,除了崔相与众位官员外,还有一个不常出现在此的人。
皇帝,高琰。
虽然是这个小朝廷名义上的最高掌权者,然而谁都知道,真正主事的人是崔相,至于这个“皇帝”,开始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回事,甚至有人断言,这不过是崔相扶持的一个傀儡,借着他的名义好让自己师出有名,等到以后占下京城,这个“傀儡皇帝”去向如何——了不起继续做傀儡,亦或更糟糕。
起初,崔相的举动似乎证实了这些传言。
新上任的皇帝深居简出,甚少出现在臣子面前,直到“登基”半月之后,才第一次参与众臣之间的议事,而整个议事过程中,他仿佛不存在一般,不过是从头听到尾,若不是他还睁着眼,怕是会有人觉得他睡着了呢。
之后,他现身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崔相亦时常做出维护他帝王尊严的举动,且时刻教导,使得原本猜测崔相心怀叵测的人纷纷自惭羞愧。
当然,虽然现身的次数变多了,却也只是跟以前相比,总体而言,这位皇帝的存在感,还是远远比不上崔相,哪怕崔相如今做出十分尊崇他的样子,但只要他惹怒了崔相,那把椅子便能立刻换个人去坐。
方朝清只见过这位少年帝王三次。
两次是众臣议事时,一次是他去找崔相,结果撞见崔相正一对一地教导这位少年皇帝为君之道。
三次均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方朝清在一众官员之中,目光从安静地坐在上方,似乎在认真聆听崔相和众臣讲话的少年帝王脸上扫过,很快就又若无其事地转到一旁。
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足够他看清少年的面容和表情。
那张脸漂亮地几乎不似真人,对于一位不甚有实权的帝王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起码在看到传说中的安王竟是这样的长相,且其人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痴傻后,方朝清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好歹少了一些。
她喜欢美人,那么应该也会喜欢安王吧,而与这样的安王在一起,总好过真的跟一个疯疯傻傻的安王在一起。
他努力忽略心底那丝隐晦的嫉妒和酸楚,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就是漫长的观察。
虽然仅仅见过三次面,但私底下的数次探查,已经足够让方朝清大致摸清楚这位少年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是——他对那个曾经在冷宫陪伴他的女人的态度。
“登基”以后,这位皇帝没有迫不及待地立后立妃,这很正常,毕竟如今是这样的时局;但是,他也没有接受崔相送过去的美人的伺候。
或许是疑心重,又或许是长久的囚禁生涯使得他难以亲近旁人,但不管什么原因,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他这样做的原因会与一个曾经只是作为侍妾服侍过他的女人有关。如果真有人这样觉得,那他肯定是疯了。
方朝清起初也从未这样想过。
直到他偶然看到从少年帝王的废纸篓里流出的几张废纸。
那些纸上画着画,画技十分拙劣,也就比小孩子的信手乱涂好一些,完全符合皇帝陛下幼年装疯,被囚深宫,因而缺乏教育的人生轨迹。
然而,方朝清却一眼看出了异常之处。
虽然画技拙劣,可那画所用的技法,却分明是甄珠惯常所用,而甄珠画画的技法,在当世,独一无二。
更不用说,那画纸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仿似鬼画符的标志。还有几张纸,上面满满都是那个鬼画符。
尽管画地十分走形,方朝清却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什么鬼画符,那是“ZZ”。
【“这个标记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我的名字,zhi-en-zhen,zhi-wu-zhu。总之,这个符号代表的就是甄珠啦。”】
回想往事,他才发现,他似乎清楚地记得她每一句话。
而那个代表着她的标志,哪怕画地再走形,他却还是一眼便认出。
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位少年帝王的心思,明白了他对甄珠的态度。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特别注意这位陛下。
忽略心底的嫉妒和酸楚,不去想那些他本就没有资格计较的事情,而是专心思考:这位陛下对她的心意,能否为他所用,让他帮助她重获自由?
亦或者……那时候她已经不想要自由,而甘心情愿投身于这位俊美的少年皇帝的怀抱?
方朝清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有一丝可利用的机会,他就会牢牢抓住。
众位官员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商议着,只有座下的方朝清和座上的少年皇帝从始至终没有开口。
少年努力聆听着,但接受正式教育的时间到底还是太短,因此偶尔理解起来还是有些吃力,总有些跟不上话题,这时候,他的神思便忍不住飘远,飘到北方的京城,飘到那座让他恨之不及的皇宫。
她还在永安宫么?
她会在那里等着他么?
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会想起他么?
想着这些问题,他的目光便有些无神,扫过眼前时而慷慨激昂,时而面红耳赤的大臣们,脑海中却完全留不下什么印象。
偶尔,他的目光也会扫过那个坐在角落,据说是崔相女婿的长相秀美的青年,然后目光匆匆掠过,没有多关注一分。
却不知道,他们此刻正思念着同一个人。
“姐姐,你……还想着安王?”少年询问的话落在空气里,水波一般向四周蔓延。
甄珠心头一跳:“为什么这样问?他真的……死了?”
说到那个“死”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长长的眼睫也随之颤动。一直看着她的阿朗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方才那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阿朗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甄珠的问话,而是飞快地又问了一句:“那姐姐,你……喜欢义父么?”
甄珠愣住,想起那个男人,眉头下意识地皱起,随即觉得不对,一拍少年的肩膀,故作埋怨道:“喂,小孩子不要太八卦啊!”
阿朗愣住,旋即眼里一暗,声音低低的:“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低下头,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高高的个子随之变矮了一些,像一株被风雨打折的小白杨。
但即便如此,也比她高出许多。
甄珠一愣,不由揉了揉鼻子,心想果然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对是不是大人很敏感啊。于是揉过鼻子后便认真地道歉:“抱歉,姐姐说错了。”
她抬起脚,头顶才堪堪与他的鼻尖处齐平,落下脚,便几乎只到他下巴。
“嗯,果然长大了,比姐姐高好多啊……”她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力图以此证明自己是真心觉得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