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127)
他语调正常,声音平稳,目光也没有一丝躲闪,虽然表情有些冷漠,却又坦荡至极。
计太师听他说完,脸上的笑便从威慑多了几分真心。
阿朗出去时,计玄跟了上去。
“幸好这次义父不追究,以后可别这么莽撞了,做事先跟义父禀报,不可擅作主张!“他皱着眉道,“义父对我们好,我们也要赤诚以报。”
阿朗沉默着点头。
——
打点好崔珍娘在狱中的事后,方朝清便乘了马车,直往城东而去。
马车夫是在洛城时新采买的下人,不熟悉京城路况,每每都要询问方朝清路况。方朝清坐在马车里,几乎不用打开车帘,便能精准地为车夫指路。
毕竟,那是方府,是他曾经的家。
暮色降临时,马车终于抵达方府。
天色已经微暗了,然而方府门前却还没挂起灯笼,整洁气派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没有一个人,只有两座石狮矗立在暮色里。
车夫上前拍了门。
过了许久,门才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奴仆衣衫的老头悄悄探出头来,看到车夫,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敢问——?”
方朝清走上前。
“福伯。”他轻声唤道。
老头浑浊的眼睛眨了一眨,又眨了一眨,一直眨了三下,喉咙里才突然冒出混杂着哽咽的声音。
“大、大公子!”
老头浑浊的眼里冒出泪,仿佛找到主心骨般,枯瘦的双手陡然抓住方朝清:“大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老爷被禁卫军抓走两天了!”
方朝清瞳孔猛然一缩。
——
“……不、不止是崔相和老爷,礼部的张大人,兵部的孙大人,还有好几位大人,都一起被抓进了大牢,说是什么结党营私……我们几家都派了人打听消息,又写了折子给皇上和太后,可这两天不仅皇上没上朝,连太后都没再见朝臣,说是身体抱恙,呈上去的折子没一点儿回音……连探视都不让探视,说是为防串供,昨儿孙大人的儿子闯了刑部大牢,结果——当场便被抓进了牢里!”
方府客厅里,方韩氏捏着手帕,一边哭一边说着,说罢,惶惶不安的目光看向方朝清,仿佛在等他一开口,就能将方尚书救出来一般。
“娘,你别哭了。”阿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旁边,一个青年嗤笑:“母亲,您跟他说什么?他一个废人,还能救出爹不成?”
其余几个青年纷纷附和。
“就是,他也有脸回来?我看这次就是他带的灾,父亲也是受了崔相连累,要不是他那老丈人,父亲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阿圆陡然跳起:“你们给我闭嘴!”
然而他这话却并没有起什么效果。
“哼,这时候倒是耍起威风来了,是谁跟计太师说自己被刺杀的?计太师要不是抓到这个把柄,也扳不倒崔相,也就不会连累父亲了!”
几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浑然不顾阿圆快要气炸了的神情。
方韩氏只是哭泣着,失去了丈夫的她方寸大乱,此时已经完全无暇他顾了。
“啪!”
一道清晰而响亮的瓷器碎裂声陡然响起,使得嘈杂的指责声顿时一滞。
方朝清目光冷然。
“够了!”他说道,目光从那几个名为他“兄弟”的脸上一一扫过,“这个时候了还内讧,你们是在比谁更蠢么!”
一个青年陡然瞪大眼:“你个废人你说什——”
“啪!”
一只瓷杯掠过他的耳边,重重撞上他身后的墙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方朝清站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还想做你的尚书府公子,就别再说话。”
“蠢货!”
——
夜色渐渐降临,其他人都散去了,厅里只剩方朝清与阿圆两人。
气氛凝滞了片刻。
最后,还是方朝清先开口。
他看着自洛城分别后初次相见,却似乎比那时瘦了许多,脸上的肆意和笑容也消失的少年。
“阿圆,把最近所有的事都告诉我,父亲,崔相,太师,如今朝中的局势,还有你的遇刺,还有甄珠……”
——
兄弟两人交谈完毕,已经是深夜。
方朝清听完了阿圆的叙述,沉默了很久,最后抬头望着厅外黑沉的天色,手掌陡然握紧。
“阿圆。”他低低地唤道,然后,在阿圆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道:
“要发生大事了。”
不只是珍娘刺杀阿圆,也不只是崔相和父亲被扣上那样的名头抓捕入狱,现在的形势,比他原以为的,要复杂地多。
方朝清陡然站起身。
“阿圆,我出去一下。”他说道。
阿圆也站起来,问道:“去哪里?”
方朝清一连说了几个名字。
却是方才阿圆说出的几个当朝重臣之名,也是与崔相素日交好之人。
阿圆睁大眼睛,“大哥,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能救爹么?”
方朝清深呼一口气。
“或许……吧。”
——
方朝清骑马狂奔出府。
夜色浓黑如墨,黑沉沉地仿佛暴雨将至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里,第一天被抓进大牢,牢房环境尚可的崔珍娘已经平静地睡下。
而已经被抓进大牢三天的崔相以及方尚书等人,却完全不像崔珍娘那么好命,阴暗的环境,腐臭的气味,忍饥挨冻的身体……甚至连审讯的人都没来一个。
简直要将人逼疯。
第97章 君临
“呸!你这狗贼,死了心吧!我便是死,也绝不齿与尔等奸逆为伍,去干那残害忠良的背信弃义之事!”
正气凛然的怒喝声从身后传来,计都没有回头,倒是身边的计玄回头,瞥了眼那在小小的牢房里憋闷了三天,却依旧活力十足跳脚大骂的孙大人,问道:“义父,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计都摆摆手:“不用,这种呆子,你越教训他,他倒越上头,觉得自个儿是个大英雄呢。”
说罢,便又继续往下一个牢房走去。
一个又一个,直至将那日在相府所抓之人所待的牢房差不多走访了一遍。
结果,不出意外地又收获了几波怒骂。
“真是铮铮傲骨哪……“计都摇头啧啧叹道。
“都是些不识好歹的东西。”计玄皱眉道,“义父不必为此置气,便是没有他们,崔相也翻不了身了。”
计都不在意地嗤笑:“这几人都是崔相亲信,或多或少受过崔相恩惠,又都是一根筋,向着他也不意外,要是立马反水,我倒还要怀疑他们有几分可信呢。”
“况且——”他看向身后的牢房,想着那位方尚书的反应,幽幽笑道,“这会儿嘴硬,可不代表能一直嘴硬,这里头,可有几个聪明人呢!”
计玄眼眸一亮:“义父说得对。”
计都笑笑,“走,接下来,咱们就去看看那功高德劭,令几位大人宁死也要追随的崔相吧。”斗了两年的大敌终于落到他手里,不去显摆显摆出口气,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哪。
崔相的牢房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
外面有重重守卫把守,除非计太师和手下八义子,其余人谁也不能进入,真正是插翅也难飞。
计都进去时,崔相正倚着墙闭目休息。
听到脚步声,那双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来人是计都,神色也未变。
狱卒开了锁,叮叮当当的锁链相撞之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刺耳,计都迈进牢房,站在崔相面前,高大魁梧的身躯映衬地坐在地上的崔相愈发矮小。
计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崔相淡定地回视,眼里没有半分深处窘境的窘迫之感。
计都冷哼一声:“崔相倒是淡定。“
崔相淡淡一笑:“沦为阶下囚,插翅不得逃,不淡定也无法啊。“
计都挑眉:“崔相可知道,如今我手上已有多少你的‘罪证’?那些罪证——尤其是崔珍娘联合洛城知府刺杀方公子之事,我又是怎么知道的,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