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不容秦瑞拒绝,一把掀开他的衣袖,见他前臂擦伤了一大片。便是瞧上一眼,都让人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秦瑞倒是冷静下来,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语气也温和的说道:“还好我过来了,不然你那样翻下来,岂不是伤了脸?”
说罢抬手看了看,又道:“你放心,我是男子,身子骨强健,不过是擦伤了一点,擦点药过阵子就没事了。阿松,你跟我过来!”
香香还在愣神,伙计们已经上前将车轱辘收拾好,出去请造车的匠人回来修缮了。
一店的伙计走过来,小声说道:“小姐,原来秦掌柜是个练家子呀?刚才那么惊险,我们都束手无策,秦掌柜才进门,一跃而起,将小姐您接得稳稳当当……”
话未说完,发现小姐瞥了他一眼,他忙闭上嘴,默默的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香香回房靠在躺椅上,心情依旧无法恢复。她太得意忘性了,施粥一事她安排得完美,连带着行事也轻浮了不少。陶成舟虽是荷香县的父母官,但他贪婪成性,官途迟迟不能向上进一步。
今年大旱,上面为什么没有表示?多数是陶成舟隐瞒不报,毕竟旱灾不重,前些年富余,熬一熬,大部分百姓都是熬得过去的。若是上报,不小心还会被参引领不利。
但有颜家出头施粥,利民的名声分了陶成舟一半,这样的好事陶成舟又怎会不做?政绩出众,将来何愁不更上一层楼?
只怕陶成舟上报后还暗自高兴,巴不得后面数年都是灾年,都有颜家这个冤大头兜着。
只香香清楚,不出两年,圣上将湛州贪官污吏打击殆尽,陶成舟便是荷香县第一个出头鸟。而黎硕前世也是那个时候,被新上任的知县看中,开启了顺风顺水的仕途。
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她这个小女子能管的。但若能给黎硕上位的路上使些袢子,顺道依着父亲,救一救百姓,她自然是大大的愿意。
可今天真的是乐极生悲,若非秦瑞相救,此刻她怕是容颜尽毁。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小她就晓得自己容貌妍丽,前世这妍丽的容貌,叫黎硕那道貌岸然之人钻了空子。今生原该不在意的,只一想到若容貌被毁,她就万分难过。
更叫她害怕的是,秦瑞貌若潘安,她本就逊色许多,若容貌毁了,只怕是站在他身旁,都会自惭形秽——可她,为什么要因此害怕?
……
天刚蒙蒙亮,荷香县的南门外,粥棚已经架好,几个伙计正生火煮粥,忙碌不停。米粥散发出阵阵清香,已有几个乞儿站在不远处巴望着。若非一旁站着数名衙役,他们恨不能冲上去,将那还未煮熟的清粥捞上来吃。
煮粥的伙计当中,站着两个清秀的姑娘,带着袖套,正一左一右,举着大勺搅动清粥。
阿松说道:“姑娘,这粥勺太沉,还是放着让伙计们来吧?”
香香请擦额上的汗,笑着摇头说道:“无碍,你们昨夜就辛苦了,不妨先去歇歇,一会儿天亮了,还有的是时候忙碌。”
只小姐在忙活,伙计们哪敢歇息?
香香见状嫣然一笑:“我与小寒这么早过来,就是想换你们歇歇。毕竟这会儿不过是看火煮粥,没什么要紧事儿,一会儿忙起来,我们最多只能打打下手呢。”
跟了小姐这么些时日,阿松也算是了解她的性情,当下召唤伙计们,到后面坐下靠着休息会儿。
站得近的衙役觉得诧异,上前攀谈问道:“小姐,这等粗活,何必你亲自出面,颜老板或者家中掌柜,谁来主持大局都成啊。”
香香反问道:“我是颜家一员,难道就不能主持大局?我爹爹连日忙碌生了病,昨日秦掌柜又伤了手,其他两位掌柜还要管店,我不来谁来?”
衙役撇撇嘴说道:“所以说还是儿子要紧,若你有兄弟,这会儿又何须要你这个女儿家抛头露面?”
第24章
香香原想争辩一二,只瞧着几名衙役都赞同点头的模样,又有些灰心。世道如此,怪不得他们。前世自己不也是这般想,若有个兄弟,也不至于叫她无处可去?
可,谁说女儿家便不能撑起一片天?不努力,又怎知不行?
衙役打量香香,心道这小娘子衣着朴素也是好看的,又这般不避人,忍不住上前调笑道:“小娘子这样辛苦,若寻个情哥哥帮忙,也不至于处处要自己操持呀!”
香香尚没反应过来,小寒噔的将勺子一扔,怒气冲冲走过来嚷道:“这位大人好大的修养,想来平时烟花柳巷没少去吧?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衙役涨红了脸,支吾道:“哼,正经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会这样抛头露面?简直是不知羞……”
“原来在这位官爷看来,为民做事是不知羞?”
香香回头一看,原来秦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亦是粗布衣裳,却不掩其隽永风姿。
秦瑞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前些时日,陶三小姐为民请命,四处奔走,甚至不嫌百姓家中脏污,亲送米油。在官爷看来,亦是抛头露面不知羞耻?”
那衙役大惊失色,指着秦瑞怒道:“你……你一个小小的掌柜,算什么东西……”
秦瑞冷声说道:“官爷倒是很算个东西,只是既然官爷说为民之事当由男儿来做,官爷做了多少?我家少东家虽为女儿身,但心系天下,高风亮节,岂是你这种无能宵小能比拟的?”
远处的山间一点一点亮起来,如同鱼肚皮一般,天亮了。香香抬眼瞧着秦瑞,心中生出一丝感动,除了爹娘钱叔一家之外,秦瑞可算是第一个这样护着她的人。
这样的动静,阿松并伙计们自是听到了,立刻上前站在秦瑞与香香身边。那衙役咬牙切齿,指着秦瑞说道:“怎的?你们不过是商户的伙计,还想与我们作对吗?”
话音未落,一旁捕头样子的人匆匆走过来,对着衙役的脑袋就是一拍,说道:“咱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惹事的,你若是不想干,就给老子滚!”
说罢又对着香香说道:“颜小姐勿怪,是小人没看管好手下的人。来来来,咱们干活,别理他。”
那衙役敢怒不敢言,只默默的站在一边,愤恨的瞅着秦瑞。捕头上前又是一掌,说道:“你去那边,没看到那边有人过来了吗?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香香松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小声问秦瑞:“你手受伤了,怎的不好生休息?”
秦瑞瞥了她一眼说道:“小伤而已,倒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知道你担心你爹不出面,别人会说他是虚情假意,可是你也不用这样早啊!”
香香见他当真无事,才笑着解释道:“你们昨夜忙到那样晚,我是想来搭把手,让他们歇歇。”
秦瑞绷了绷嘴唇,还是放弃,没有继续说她。
香香又担忧的说道:“小寒说他两句还没事,毕竟是女孩子,也没人多计较。但你不同,你何必出面……”
秦瑞噗嗤笑起来,看着香香说道:“所以说,我觉得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觉得女儿家与男人没什么分别,一样可以行走操持。一方面又觉得女孩儿能与人吵嘴,男人就不行。”
香香摇头说道:“并非是我,而是世道如此。秦瑞,这个世道阶层太多了。他们是官,我们是民,而且还是最低贱的商户,又岂敢与官相争?”
秦瑞知她心中难过,安慰道:“朝廷也是防患于未然,毕竟古有商鞅变法,上位者总要忌惮之。且若商人地位太高,百姓趋之若鹜,无人愿耕种劳作,农业毕竟是国之根民之本啊!”
香香摇头说道:“若是忌惮,一味打压商人并非好法子。你瞧如今,但凡有点成绩的商人,都与官员勾结,咱们这儿只是个封闭的县城,也有这样的风气,在寒门学子中择优资助,为的就是将来相互依仗。再说担忧无人事农,更是大可不必,秦瑞你自己做了这么久的掌柜,也能明白,即便是一般的小商贩,也非是个人就能做的。”
秦瑞沉默不语,香香依旧叹气连连说道:“原是我心中总是不满,说来说去,就是赋税啊。官人不需交税,农人匠人遇到收成不好便是减免杂税,商人呢?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全都堆在商人身上,最后还要扣个为富不仁,无商不奸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