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封棺+番外(64)
这人的身法,大约是有家学渊源的——只是,燕玑瞧不出来究竟是哪一家的——他的武师傅教得虽好,却不是正统的路子,教不了燕玑多少江湖秘闻。
被挤出来的卿尚德看着场中人,愣了一会儿,方才回神。
他虽然在其他人的口中无数次地与燕十三的名字并列着听过这位脾气耿直的杨红缨杨小四的事迹,但是他从未想过,杨红缨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前世喜欢燕玑的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着实是不算少了。
特别是这位杨小四。
她在最爱燕玑与最恨燕玑的人的名单里绝对都能够排进前三。
回过味儿来的老校长手里捧着涂家商号的管事恭恭敬敬地给他沏好的白毛又回到了南府的校区之内,而放心不下这个糊里糊涂的老校长的徐教头也只能没办法地跟着他回来。
燕玑用涂家商号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难得一见的帝国来的“宝贝”的理由才将两人给忽悠走了,一时半会儿哪里会让他们来得及回来?
可是,也不知道这位老校长是怎么回事,今天竟然连上好的冻顶乌龙都留不住他了,他死活在粗粗瞧了一遍那些涂家商号以“燕玑”的名义捐赠给南府的“宝贝”以后,愣是拒绝了舌灿莲花的掌柜管事们的招呼,二话没说地回了南府。
徐教头也纳闷着呢!
这老不死的糊涂虫怎么今个儿偏偏该他精明的时候,他不知道精明了?
下了涂家的马车,老校长脸上挂着和煦如初阳的笑容送走了那些不死心跟着他送了十里之远的掌柜管事,徐教头站在他的身后正要开口,却见老校长先转过了身。
老校长的脸上是冷冷的神情,半点儿不见眨眼前他对那些管事掌柜的热情。
他手上捧着茶盏,轻轻地隔空撩了撩浮在清澈见底的茶水表面上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沫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
说着,他摇晃了一圈自己那一尊晶莹剔透的茶盏,又道:“我不回来,你还当真打算让燕玑这一帮子年轻人去替我们挡着燕城来的那些‘皇亲国戚’?”
“他凭什么?是——燕玑是有背景,他是燕王世子,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也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而已!他觉得自己可以独挡一面,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有些事情,咱们为人师长的总要比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小家伙儿多想几步才是——要不然——我们算哪他门子的师长?!”
“啊?”老校长素来如古井无波一般的眼神里突然间放射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光芒,他那目光若刀戟刺向了徐教头。
他是在质问他。
“你这是在回避问题啊,若苦。”
徐教头顶着一头的花白的头发,内心波澜起伏。他有些吃惊地道:“您怎么……”
老校长笑了笑,嘴角的胡茬伴随着他的动作抖了抖。
“我知道,我是文课塾师出身,又不喜欢干预你们的事情。”
“可你们也不能帮我当成个傻子看待啊?”
“是——我是糊涂,是个老糊涂了。”老校长单手托高了小茶壶,淡淡地望着目瞪口呆的徐若苦。
“年纪大了,确实做人做事都应该糊涂一些的。”
徐若苦急于辩驳。
然而,老校长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直接按住了徐教头的肩膀,沉声道:“你之前让小燕玑去赵轩的面前晃悠,这件事我就当作没看见吧——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老校长在徐教头难以置信的目光当中停住了嘴,眼神平静了下来缓缓地扫过了徐若苦的脸皮,当着他的面将高举的小茶壶的嘴对准了自己的嘴巴一倾而下,顿时飞溅出几许晶莹的破碎水珠。
第十六章 云洲教头(下)
徐若苦的舌头涌起了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他让燕玑走上台前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南府如今面临着难以避免的穷途末路,想尽办法殚精竭虑地试图挽回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
即便是郑重这个不过才第三年的学生都晓得南府如今的处境艰难,老校长一介腐儒又懂些什么?!
帝国虎视眈眈,大周内忧外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谁又能够从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里逃出一线生机?
“校长,我……”
“咣当!”
是脆弱美丽的茶盏破碎开来的声音。
锐利而诱惑的碎片在南府大门口的墙角上砸开了一块深色的痕迹,而且那块痕迹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氤氲开来。
沉默像一种妖魔扼住了两人的喉咙。
老校长清了清嗓子,在南府门口站岗的年轻面孔前几步远的地方怒斥道:“徐若苦!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向燕玑道歉!”
“他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部下!”
这声音仿佛穿云裂石的九霄惊雷,炸得一旁站岗的学生都被吓得抖了三抖——要知道,南府的门岗可是在四校之中始终被奉为座首的,传闻中哪怕是女鬼来了,站岗的南府学子都不会有任何一丝的动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徐若苦看着墙面上的茶壶碎片跟着水流的滑落一起滚落墙面,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个一向以和蔼示人的糟老头子。
老校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
“顾时迁当年给我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我有一弱弟,托君顾几时。他年君归燕,吾辈自逢迎。可是,他没有想到,你居然在南府一呆,就是十几年。”
“你跟时迁师出同门,我明白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强加给孩子们,他们还太年轻,不能明辨是非,不能够在纷扰的人世里拨开历史的风尘看穿一切的真实。”
“护国那一战,你不应该告诉你的学生,护国的人就是英雄的。”
“后退的人未必就是狗熊,同样,前进的也未必就是英雄。”
徐若苦听到这个脸都涨红了。
他死死地盯着老校长,一字一句咬声道:“那李前辈难道就不是英雄了吗?那死在宫墙下的那些兄弟们就不是英雄了吗?那……连我顾师兄也就不算英雄了吗?!现在的世道,难道不是靠着他们挽回的吗?!”
老校长就这样看着徐若苦。
明明都是鸡皮鹤发的模样,他却无端地从他的脸上瞧出了当年的那个热血上头的少年的模样,单纯,固执,灼热如烈火骄阳。
顾时迁当年也是如此。
可惜——唉。
“那罗家的人呢?燕王呢?”
“你难道还不知道,对于那些少年来说,一方是正义的,而站在正义的对立面的就是腐朽堕落吗?这让那些护国中选择后退了那一步乃至于半步的前辈们怎么想?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活该被全盘否定吗?”
徐若苦还不服气:“可是——”
“没有可是。你好好想想,燕玑是谁的徒弟,他又是谁的儿子吧。”
话音未落,老校长就拂袖从徐若苦的身侧绕了过去,连半点儿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徐若苦,显然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站岗的学生是第三年的优秀生,他在老校长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地站在高高的岗台上低下头盯着这个糟老头子看。
他很是好奇,老校长生气?怕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然而,等老校长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的时候,他只看见老校长那一张老脸上依然是和煦如初阳的笑容,还冲着他微微颔首,表示打了个招呼。
这学生当即就懵了。
刚才不还剑拔弩张的嘛?怎么一眨眼就……
“茶太好喝了,让你见笑了。”老校长望着那名学生继续和蔼的笑着。
奈何一阵透骨的阴风从那学生的背后吹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哆嗦。
不、不是……怎么看老糊涂这笑就有些瘆得慌呢?
等徐若苦从老校长的最后一句话未尽的意思里脱出来时,老校长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燕玑是顾时迁的徒弟。
燕玑是燕王爷的独子。
顾时迁视燕王爷为生死之敌。
燕王爷也将护国中的顾时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么,燕玑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徐若苦一时半会还真就猜不出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都太表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