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你放肆!”
姬衍本就心虚,被李清这么一戳穿整个人便有些绷不住,于是直接在内殿对着李清端起来平日里在朝堂之上的架势。
李清瞬间就敛了面上笑意,径直在他脚边俯身跪下。
是了。
他虽十六岁起就与尚且还是皇子的姬衍熟识,但毕竟天生的云泥之别,他被陛下一步一步推到今天这个位置,却也仅仅是止步于这个位置罢了,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天子?
他不配拥有知己,也不会有人成为他的知己……
姬衍看着李清这个样子,忽然皱了皱眉,感觉胸口梗了一口闷气。
万乾殿内气氛一时沉寂。
姬衍也没让他起来,他深吸了几口气,烦躁的在殿内绕了两圈然后回身走到李清身旁,不带一丝的感情的吩咐道:“先前交代你在宫外置办的府邸的事情继续,落户的事情找户部侍郎王崇瑞,府邸下人仆役叫人看着置办规整,不要太过引人注意。”
第四十六章
因有高耸的崖壁遮挡,闻狭关崖下倒是不像关道上那般劲风肆虐。与闻狭关道上荒芜苍凉的景象不同,崖壁上随处可见的苍翠之色接连成荫,从远处看过去像极了一面巨大的绿幕屏障,叫人眼前一亮。
满目苍翠之间,明明无一丝风的崖壁之上,一株延伸出来的灌木枝干无风自动。枝叶微动之间,若隐若无一抹蜷缩着的人影……
许宁妤惨白着一张脸,仰头将背抵在崖壁之上,她的身下是一支她手腕粗细的枝桠,呼吸稍重之间就有摇摇欲坠之象。先前闾丘元带着她骑马跳下来时,原本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生死关头回味着近来这些事情反倒是一刹那间想通了很多东西。
当时姬衍在宴席上看见她坐在那个位置上一点都不惊讶的神情,后来叶怀瑾被燕回叫去万乾殿回来之后的欲言又止,以及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截杀……
没有人提前知会她一声。
怕是都觉得她会在闾丘元面前沉不住气?
生气么……倒也不怎么生气,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其实她也只是后怕的厉害,毕竟人人都会怕死。
寂静空旷的崖壁之上无风无声,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脏犹如鼓擂的剧烈跳动。
她亲眼看着叶怀瑾方才顺着崖壁身形矫捷的直奔崖底而去。大概是心慌,也或许是愧疚……亦或后怕?
那样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竟是完全没有发现距离他尺余外的自己。
身下云雾缥缈深不见底,头上树丛葱郁遮天蔽日。上望不见天,下看不见底,她也有点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赌气,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这下又准备在闻狭关崖壁风化成石像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乱作一团,胸口处又堵的厉害,许宁妤拧着眉头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从胸腔迸出一连串的咳嗽。
本就摇摇欲坠的枝桠终于支撑不住,她甚至只来得及听见“咔、咔……”两声脆响,整个身体就支撑不住的往侧边开始下滑……
瞳孔骤缩间,一道黑影‘唰’的一下垫在了她歪滑下来的身体下面,肌骨相撞的刹那,她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两人往下又坠落了一小段距离,那道黑影抓到一块儿崖壁上凸出来的位置,臂上猛一用力,整个人又借力跃了起来,带着她往上飞去。
这人自然不是叶怀瑾。
原本没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有一堆的话想问,现在虽然有机会问了但她也不太有兴趣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黑影勃颈上触目惊心的掐痕,眼神闪了闪。
脚下踏上实地的瞬间,黑影飞快的将她放开。
“我……下去找少主。”
说完转身就准备再往崖下去。
“燕回。”
她靠着关口的石壁抬眼看向崖边站着的黑影:“你若是下去找他,我就不打算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燕回本就不知为何对她不算多喜,闻言皱了皱眉:“事情不是你想……”
“我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她打断他,“虽然阴差阳错,不过结果到底是陛下想要的。”
她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见眼里的神色,“带我去见陛下吧。”她说。
……
叶怀瑾将闻狭关崖底找了个遍。
崖下全是尖利突兀的砂石、荆棘,马尸和人摔在上面面目全无。单看衣物,这里面没有一个人身上穿的是属于小妤儿的。他将那些尸首一个一个的扳到正面,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的查看了数次,最后终于放弃。
活了二十七载,他第一次知道无措是什么滋味。胸口处撕扯着的疼,连带呼吸都是疼的。
整个崖低除了面目难辨的一具具尸体和荒芜肆意的杂草什么都没有,他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耗尽精力一口气从沣都赶到闻狭关,急怒攻心过后又径直下到崖底的疲累感汹涌而至。
他怔怔在崖低站着,陪同这一具具尸体在崖低静立了一夜……
次日。
葱郁的树丛间时不时就响起一阵鸟鸣,在这空旷寂静的崖谷里听得格外清晰,叶怀瑾睁开一双赤红的眼,寻着鸟的叫声顺着这些人掉落下来的位置往上看去。
偶尔还能看见粗壮的枝桠被猛烈冲击后撞断的了断口……
那……有没有可能……
他脑中忽然清明,一双黯淡了许久的眸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光亮。于是猛一提气,纵身往崖壁之间郁郁葱葱的树丛中探去……
叶怀瑾顺着月祗国一行掉下来的这一段区域从下往上铺开一片区域逐一排查——
什么都没有。
他不死心,扩大了搜寻的区域又重新搜罗了一遍——
还是什么都没有。
继续扩大范围——
一连三天,一无所获……
……
同一时间——
京都,逸王府。
设计精巧雅致的王府石林中姬冲与赵思佩分坐在石林正中临湖的石桌前,石桌上摆着一盘已经下了一半的围棋。
阳青在他们二人身后站着,面目冷肃。
赵思佩落了一枚棋子:“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姬冲闲闲拈起玉钵中的白子,随意下到棋盘上空着的位置:“后路既然已经被堵死了,自然要再开辟出一条前路出来。”他一个一个的捡起来被零星分布的白子连成一线最终围困住的黑子,懒洋洋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狠意。
赵思佩转了转眼,不甚确定的看了姬冲一眼,询问道:“殿下说的……可是颖和宫的……”
“嘘——”
姬冲撑着下巴,懒洋洋的一抬手指指向赵思佩手边的玉钵:“赵兄,该你了。”
……
月祗国闾丘元一行一百三十人自大梁京都还瓮,一路途径瀛州、过‘鬼门关’关口遭遇不幸,全部坠落崖底,生死不明。
……
颖和宫。
从月祗国使臣离开京都到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而花未,被太后禁足至今也已经半个月有余了。
原本她以为太后命人带她来见她应该是已经消气了,可眼下看太后阴沉的脸色,花未又忽然不太确定了。
她伏在地上抬眼看着太后阴郁的神色忽然红了眼眶,她大着胆子往前跪行了几步抱着太后的小腿开始哭诉认错——
“先前在宫宴上胡闹都是花未的错,求娘娘赎罪。”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未开口泪就流了满面:“花未不想离开娘娘身边,是我一时糊涂,只是……只是那种时候只有永和宫的礼服与颖和宫制式相似,我没有办法啊娘娘……”她哭的伤心不已——
“要是花未不在了以后谁帮娘娘梳喜欢的发式,谁给娘娘做秋初的第一笼桂饼……娘娘……”
太后看着她匍匐在地,眼底略过一抹被伤痛掩映住的不忍。
“花未。”太后唤她。
“娘娘……娘娘我错了娘娘……”
“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太后的声音冰凉冰凉,花未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呜咽在嗓子里的痛哭忽然停住,呆愣的睁着一双蓄满了泪水的眼,连话都忘了说……
“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太后微凉的带着长长金属护甲的指甲轻轻划着她的下巴,“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这么做?”
花未这会儿怕的只会摇头……
太后盯了她引人怜惜的秀丽小脸半晌,忽然泄了气般收回了手,抵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