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马上瞧瞧看了一眼自己搭在马腹两侧已经毫无知觉了的双腿,视线落在大腿里侧衣服与马鞍间的位置——一片暗色晕染开来,混着八月里咸涩的空气,她微微动了动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为了方便,队伍第一次歇息的时候她就换上了与天命司一样的一身黑色,因此即便大腿里侧早已磨破溃烂,晕染出血,也不太能看得出来。
天气太热,身上的汗出了落、落了出,一遍遍的往伤口里浸,每一次都是折磨,她都硬生生忍着,只是这会儿临到汇城,却怎么也快要忍不住了。
“凌风……”她虚弱的叫了一声。
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距离她不远的凌风忙驱马跟了上来。
许宁妤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七八日来的鞍马劳顿他想象中的这位从未出过远门的娇弱小姐未曾叫过一次苦累,跟他们这群奔波惯了的壮汉们一起睡郊野,吃干粮,能撑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佩服的说不出话来了。眼看许宁妤即将跌落下马,凌风忙伸手扶了一把,面色凝重。
“表小姐还坚持的住吗?”朔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过头来到了许宁妤的另一边,神色也从刚出京都时候的漠不关心到现在看着许宁妤的时候透露出的几丝敬佩。
许宁妤点了点头,强撑着又拽了拽马缰,朝城门里走。所幸他们下榻的客栈距离城门并不算远,正是叶怀瑾跟姬职当时住的那家。
九月早早就等在了客栈外面,看见朔月的喜悦还未及眼底就看见原本应该跟在表小姐身边的凌风就在朔月旁边。
“凌风,你不跟着表——”后面的话咽在了看见凌风扶着的孱弱少年脸上之后。
待看清马背上面“少年”的脸,九月眼里的震惊已经掩饰不住了,想到与公子临出门前交代凌风的话,九月眉头皱的更深,不过他毕竟也不算是天命司的人,因此对着凌风和朔月一行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只不太赞同的道了句:“你们也太胡来了。”
“……”凌风看了一眼马背上并病恹恹的许宁妤有些心虚。
“是我自己非要来的。”许宁妤虚弱的掀了掀眼皮,心想这锅不能让天命司背,不然下一次再要麻烦他们,估计就难赖上了。
许宁妤最后是被凌风给背到房间里去的,她不是没有力气,而是只要稍微动一动,腿上就撕心裂肺的疼。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伤势没有很重,可能只是因为天热所以看着吓人。却被自己在脱下衣服之后看到的腿上大面积溃烂和黏腻在血肉上的衣服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凌风和朔月一行在安顿好她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大瓮城去了,九月出去给她抓药。身上黏腻的难受,衣服还脱不下来,想了想,她咬牙撑着蹭到门口,叫住恰好上楼送水的老板娘:“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打些水来。”
客栈老板娘三四十岁的年纪,对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印象很深,想到她进客栈时候的样子心下了然,于是很是和气的对她笑笑:“姑娘先进屋好生歇着吧,热水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她往许宁妤身后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一会儿姑娘擦洗需要人帮忙吗?我看你伤的还挺重的,自己能行吗?”老板娘话语诚恳,眼神里也俱是真诚。
想了想自己身上十分瘆人的伤,许宁妤淡笑着拒绝了,老板娘也不勉强,点了点头便帮她关上房门下楼打水去了。
受着伤洗澡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许宁妤艰难的将自己连人带衣服扎进浴桶里,温热的触感触及腿上的伤口疼的她面上又是一白,瞬间冷汗就顺着额角逼了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慢慢地将自己埋到水里……
等到伤口适应了水温,她闭上眼睛伸手极尽小心的轻拍着与大腿粘连的衣裤,这次衣服褪下来的很轻松。只是等将全身擦洗完,桶里的水几乎已经凉透了,许宁妤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八月的天,再觉着冷,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别是要发热了才好。
……
也不知道是自己这张乌鸦嘴是开过光还是怎么着,还真就被她给说中了。伤口溃烂、洗澡着凉再加上这一路上的鞍马劳顿,这天夜里许宁妤身上就开始发热,她的意识还算清醒,也深知自己的身体现在这个情况是决计不能再着凉的。因此,即便是八月的天,即便连发热带高温热的她头痛欲裂,她也紧紧的将棉被裹在自己身上。
被子下面,她感觉得到小腿上的汗珠顺着腿肚的弧度往下划过的轨迹,有些痒……不过伤口就难受的厉害了些,刺骨的疼。如果幸运的话,撑过去这一夜,可能明天一早醒过来,这高热就退下去了。
只是显然,她过于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第三十一章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边有人进进出出,只是身上太疼、眼皮太重,耳朵边也一直嗡嗡作响。
“她这样子多久了?”
恍惚之间,她听见耳边清隽温润的男声低沉暗哑,带着一丝重伤初愈后的虚弱。
嗯?好像……是世子哥哥的声音。
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朔月跟凌风夜里才刚出发去大瓮城,即便他们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将受了重伤的人从闾丘王爷府给带回来。
……
“已经是……第五日了。”九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低垂着头不敢言语的凌风,主动回道。
叶怀瑾的面色不比床上躺着的许宁妤好到哪儿去,甚至……若不是今早醒来听到门口九月和客栈老板娘的对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群手下胆子大到了如此地步。
带着她过来也便罢了,出了这么大的时候十几个人竟然就这么瞒着他……
他眯了眯眼,想到先前做的那个梦。
床上的少女双目紧闭,面颊潮红,苍白的唇和昏迷中依旧蹙着的眉看起来睡得也并不踏实。
只是这幅样子与梦境里那张满含恨意的脸无论如何都重合不到一起。他突然自嘲的笑了,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他什么时候竟然也开始相信这些无凭无据的东西了?
床上的少女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他伸手探了探少女的额头,还发着热,却也没有先前那种烫到灼人的地步了,应该是快醒了。
他拢了下肩上披着的外袍,转身往门外走,经过凌风身边时眉头皱了皱:“照看好,等人醒了我再过来。”
“……是!”
……
许宁妤是被滑到喉咙里的苦涩药汁给呛醒的,她咳着睁开了眼,恰好对上凌风有些惊慌失措和吓了一跳的脸。然后等不及她开口,后者丢下药碗,落荒而逃……
许宁妤:“……”
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点上了,窗外时不时的飘来阵阵食物清香。许宁妤的肚子里叽里咕噜的抗议着,嘴巴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不堪回味的药汁味道。
喂她吃药是这么吓人的一件事吗?她盯着床边放着的那碗凌风喂了一半的黑漆漆的药汁……
等等……刚刚喂她吃药的人是谁?
她没看错吧?!
凌风不是跟朔月一起去大瓮城支援世子哥哥了吗?!
她想到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句清隽温润的低沉男声……然后直勾勾的瞪着门口的方向——
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吧?
脚步声从房门外传来,许宁妤紧张的盯着门槛,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难以下咽的药味混着口水滑下喉咙直冲脑门,冲的她差点翻个白眼又昏过去,然后就看到一双黑色皂靴随着她的视线踏进门来。
她愣愣的抬头视线顺着进来人的鞋子往这人脸上划,熟悉的清隽温润的一张脸,眉眼柔和、凤眼狭长,薄肖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泛着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眼睛里也褪却了经常透着的几分笑意,隐约显出一些凌厉之感。凌风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神色。
果然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
她怔怔的看着叶怀瑾越走越近,这个神色的世子哥哥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有点害怕、有些心虚。
叶怀瑾在她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她,也不说话。许宁妤被他看的不太自在的偏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