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强健的脊背上遍布伤痕,沟壑交错,有鞭伤、刀伤,甚至是烫伤,虽伤口早已年久结疤,看起来仍旧狰狞可怖。
半响,沈默才慢慢将热巾贴了上去,缓慢擦拭起来。
他想避过那些伤疤,却又因伤疤太过密布而束手无策。
而背对着他的帝君战,双眼微垂,里面一片虚无。
他手指微动,似乎在计算,时辰已过,血酒应该开始生效了。
如今这世间唯二知道血酒的两人,一是帝君战,也就是凛暮,二便是悦竹楼的楼主竹青,血酒只竹青一人能够酿造,取一人心头血酿造,饮酒之人将会与血液的主人生命绑定,同生共死。
血酒珍贵,并非所有人的血液都能酿造,且一生只此一次,本是分享与命定之人,可此刻却被用在了别的地方。
帝君唇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般,有些讽刺,他尚且需要此人,拼着若沈默身死,他变成废人的风险,也要将血酒用在他身上。
饮了血酒的人,在一定时辰后身体会缓慢发热,是以他将沈默拽进这一池热水里,掩盖了一切。
沈默胡乱的擦完背,攀着池子边缘爬了上去,此时他一身红袍拖拖拉拉,束好的黑发也歪斜凌乱,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脖颈,十分狼狈。
谁知他刚爬上去,帝君便又是一伸手,拽住了他一直挂在脖颈间的蒙眼红纱,让他脖颈一紧,又跌了回去。
脖颈间的红纱被死死拽住,沈默不得不跟着昂首,一双浸了水的黑眸看向帝君,到此时里面也没有一丝怒气,只是一片沉静清澈。
二人默默对视,半响帝君才松开手,道:“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随后那条熟悉的热巾便“啪”的被拍在了沈默的脸上。
沈默:“……”
好脾气的把热巾从脸上抓下来,沈默看着正对着他的帝君,迟疑片刻,伸出手在帝君的肩膀处擦了起来。
不只是后背,就连正面胸膛、臂膀,也布满伤痕,也不知这些伤痕是如何而来,日积月累,变得如此细密可怕。
这一池热水是长流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热度,直到沈默整个人泡的脸颊通红冒汗,帝君才猛然起身,掀起一片池水,泼了沈默一头一脸,再睁眼,只看到帝君披好衣袍拄着手杖离开得背影。
半响,沈默丢下手里的热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带着一身湿衣跑回了窥极殿。
赵宝见到沈默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响才缓缓闭嘴有些艰难的摆出平日里冷漠的表情,声调里有故作平静的别扭:“大人,您怎么回来了?”还一身湿漉漉的?眼睛也不蒙了?
沈默盯着赵宝看了片刻,才反问:“我不该回来?”
赵宝立刻闭嘴,摇头。
沈默不管他,径自去二楼换衣服,待想要解开颈间湿漉漉的红纱时又犯了难。
那红纱浸了水,变得干涩,又被帝君大力拽过,后面的结早已系死,沈默双手背在后脖颈处,直到手臂酸涩也没能解开。
垂下酸涩的手臂,脖颈间湿泞的感觉虽然难受,却也不是不能忍受,沈默向来能忍,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拿了本书靠在窗边看了起来。
窗扇吱呀微动,一阵微风拂过耳边,低沉笑声已在耳边响起:“真笨。”
第14章
“凛暮。”
沈默没有回头,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凛暮站在沈默身后,帮他解着红纱的死结。
“不是要秉烛夜谈?怎么回来了?”
沈默背对着凛暮摇头,表示不知,“册封礼你在场?”
凛暮:“当然,朝堂上下,谁敢不去?”
那死结如何也解不开,凛暮便拿出贴身匕首,直接将其割开,断开的红纱轻轻垂落到了地上。
沈默摸了摸脖颈,终于舒服了些,便问出了心中疑惑:“祭服一直是红色吗”
凛暮此时已经坐到了沈默对面,拿过他正在看的书翻了翻:“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
沈默:“为何”
凛暮:“谁知道呢。不过你那一身红衣,倒是好看。”
沈默皱了皱眉,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便没有对比,但对于凛暮的赞美他却无法接受:“如何好看?那更像女子的衣裳。”
凛暮笑言:“谁说红衣便是女子的衣裳?你年纪不大,倒有些古板无趣。”
沈默不置可否,书被凛暮拿了过去,他便抚向了腰间豪素,指尖在豪素冰凉的笔身慢慢划过,随即抽了出来默默注视。
凛暮目光随着沈默指尖而动,见他拿着豪素看来看去,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后放下书,伸手把那豪素又抢了过来。
沈默并未阻止,看着凛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细细打量。
凛暮握着豪素转了个漂亮的笔花:“这豪素的质地特别,如今看来,却是让我想到一物。”
沈默等着凛暮下言,却没想凛暮突然抬手用笔尖点了下沈默的眉心,将笔又放回沈默手上,不说了。
沈默抬手摸了摸眉心,看着凛暮慢慢皱起眉头,他发现凛暮说话总是藏藏掖掖只说一半。
凛暮:“看我看的出神了?”
说着便凑近沈默双眼轻佻的吹了口气,看着沈默下意识的眯上了眼睛,唇边笑意加深,颇有些浪荡轻浮的味道。
沈默侧过头,无法适应凛暮时不时的逗弄,总觉得的凛暮眼中有些别的意思,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凛暮不再逗他,只是难得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战天国的国师,当事事小心。”
沈默看着凛暮直言道:“自当如此,毕竟我贪生怕死。”
凛暮扬眉,“贪生怕死是好事,毕竟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
沈默点头,他想活着。
从有记忆以来,这个念头就十分强烈,他想活着,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这么想着,却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几条黑纱吸引了注意力。
凛暮手握几条黑纱晃了晃,“我见你总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并不透光,视线多受阻碍,便为你找了几条黑纱。”
沈默伸手接过,黑纱纤薄,与今日的红纱质地差不多。
凛暮抽过一条,站在沈默身后帮他蒙在眼前,“还是红色好看一些。”
沈默伸手摸了摸眼前黑纱,轻声道:“谢谢。”
凛暮:“举手之劳。”
话落,窗扇微动,人已离开,自从沈默认识此人以后,他总是来去匆匆,也从不打声招呼。
次日,沈默早早起床,为自己蒙上黑纱之时,突然想起凛暮昨日所说的“还是红色好看一些”,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又立刻压下,谁要红色那么鲜艳。
如今未济卦结束,他已有一年有余的寿命,却不敢懈怠,时间是最禁不起消耗的,他打算回街市继续摆摊算卦。
不料刚出窥极殿便被人拦下,来人是那总跟在帝君身边的总管。
“大人,帝君有请。”
沈默微怔,只得跟着此人一路去了光烬殿一处书房门外。
“大人,请。”
推开紧闭的房门,帝君正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袍一丝不苟,面上不曾摘掉的诡谲面具遮挡了一切窥伺。
沈默进去,帝君并未抬眸,只一扬手,一本奏折便准确的砸入沈默怀中。
沈默看了眼依旧垂眸忙碌的帝君,拿起那本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本请愿的折子。
所谓请愿,便是当地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棘手到不是本地官吏所能解决的,便会上报。
层层递交,层层上报,最后到达帝君手里的一定是十分棘手难办的事情,只有这种事情,才会惊动到帝君本人。
而沈默手里这本奏折便是已经到了足矣惊动当今帝君的程度,上报关于九重附近城池泽水城的事。
泽水城城如其名,靠水而生,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点水面上的营生,城中居民不论年纪,男女老少皆是一把泅水的好手,可就是这样一座城,突然接二连三的有人因溺水而亡。
从一二小儿,到少年少女,再是成年男女,至今日,林林总总,已经死了不少人,并且尸体全部失踪。
当地官吏查过,无果,便层层上报,层层追查,最后一直到了帝君手里时,已经死了十五人之多。
“此事交予你去办,你既然得上天垂怜有了些特殊的本事,往后寻常官吏查不出、办不到的,皆由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