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当刁民很多年/禁骑司日常(28)
元阆不是没想过,自己重活一世,说不定再遇见元配发妻,她也有此奇遇呢?
他心中既盼着唐瑛还认识他,又怕她记恨自己,故而与她对视的时候心中忐忑莫名,手心还捏了把汗。哪知道对方的目光里透着陌生,甚至与京中名门闺秀初见他的容貌,与他视线相接,那含羞带怯的神情也全然不同。
她心中并无普通少女见到英俊男子的惊艳与爱慕,甚至也并无丁点恨意,可见对他全无记忆,一片空白。
元阆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他几步跨过去,以腾云现任主人的身份挽留唐瑛暂居王府,没想到对方向他提了个新的建议。
“殿下有所不知,小的在傅府做马夫,照料陛下赐给我家大人的那匹野马王,若是小的来王府照料腾云,恐怕野马王也要饿死。不如这样,腾云在王府里只吊着一口气,说不定它与贵府八字不合。”
傅琛唇角微弯,心道:这是为了把腾云带走,连八字不合都搬出来了。
——又胡说八道了。
她为了一桌合口的饭菜,忽悠一把年纪的费文海用心钻研厨艺,连协同作战都祭了出来,彼时他便觉得这小丫头不但出刀子利索,连嘴皮子也不遑多让,没想到今日连二皇子都敢忽悠。
傅琛瞧得明白,二皇子分明觉得这话荒谬,就连面上一向温雅如玉的面具都快裂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八字不合?马也有八字?”
唐瑛跪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腾云的大脑袋,手指爱恋的轻轻抚摸腾云的马鬃,腾云也亲昵的蹭她的手心,她此刻更像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游方神棍:“怎么没有?生的时辰便是啊。再说建宅子打地基是不是要请人挑个黄道吉日?方方面面都要注意?”
皇子府建起来很费功夫,尤其是宠妃所出的儿子,就更不敢有人怠慢了,下面的人不但请钦天监的人挑选黄道吉日,还请了玄通观的道长过来下盘子,打地基的时候四角都放了镇府避邪之物,所以前世唐瑛魂魄才会被禁锢在王府走不脱。
元阆:“……”头一回听说,还真是新鲜。
唐瑛一本正经的胡诌:“皇子府里太干净了,但腾云是……是唐元帅的爱马,它在尸山血河里闯过不知道多少回,身上还有血煞之气,留在皇子府里必然是养不活的,也于府上的风水不大好。小人祖上就是养马的,从小不知道驯服过多少马匹,治马最为拿手,殿下若是信得过傅大人与小人,不如把腾云暂且寄养在傅大人府上,过段日子腾云就彻底好起来了!”
傅大人刑讯犯人无数,此刻却不由在想:要是把这小丫头带去禁骑司负责刑讯,是不是可以让下面那帮人省把子用刑的力气了?
他仰头假装研究二皇子府马厩的棚顶,免得被旁人瞧见他嘴角越来越大的笑容。
元阆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眼前的少女与前世他从白城一路带回来悉心照料的唐小姐大为不同,那时候的唐瑛眉间笼着轻愁与伤悲,就是养在后院的闺秀。但眼前的少女眉间隐藏迫人的锋芒,眸光狡黠若狐,心思灵动,他半生识人无数,这么明显的不同还是看得出来的。
“会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看起来他似乎被唐瑛说动了,面上笑如温玉,谦和中透着暖意,是京中不少有志于竞争二皇子妃头衔的姑娘们最为喜欢的笑容。
可惜唐瑛从来就不解风情,更是对他的笑容充满了戒备,用唐大帅从小教导女儿的话来说,就是“英俊的男人尤其要小心,说不定都是骗人的,女儿可一定不能随便被小白脸骗了”,倒是与后世某位里担心儿子被女人骗的殷氏教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女儿初入军营,唐大帅生怕营里哪个臭小子拐跑了自家宝贝闺女,于是千叮咛万嘱咐,却对自己营里那帮糙老爷们的颜值没什么准确的认识。营里最白净的除了自家闺女,其次便是少将军唐珏,唐大帅纯属瞎操心。
不过歪打正着,倒与今日十分应景,老父亲的叮嘱不由自主便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让唐瑛一个激灵,面上表情便添了几分冷意,她强忍着嫌弃道:“不算麻烦,只要二殿下相信傅大人。”她没什么名头,但傅琛的名头可是大大的好使,只好暂且拉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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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青与沈谦傻傻站在傅府马厩前,眼神都有点呆滞。
张青:“腾云?”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
沈谦:“你们去了一趟二皇子府,就拐了一匹名驹回来?”虽然这匹名驹与传说中的威名不大符。
但京里谁人不知,二皇子元阆对腾云的看重?
傅琛望天。
首战告捷,他也始料未及。
更未料到的是,二皇子竟然被唐瑛的胡说八道给忽悠了,同意了把腾云寄养在傅府。
——他此举难道还有别的深意?
脑子从来就没闲过的傅指挥使忍不住想了又想。
趁着他想的功夫,唐瑛已经指挥着于三把傅英俊隔壁的马厩腾了出来,又重新打扫过,在旁边铺了厚厚的稻草,上面还加了垫子,才把腾云弄过去歇着。
她自己也不嫌弃,坐在腾云旁边,还摸了摸它的大脑袋。
隔壁傅英俊伸脖子过来瞧见这一幕,马鼻子都差点气歪,好像遇见了负心汉的泼妇,气愤的隔墙直喷气,见唐瑛居然不搭理它,气的转身把屁股对着她的方向,眼不见为净。
傅琛:“……”
张青:“……”
沈侯爷莫名觉得张姑娘的举动有些眼熟,稍加琢磨才觉得自己在外面时常这么干,今儿疼的红嫣姑娘,明儿又喜欢上了绿柳,大家相逢在一桌酒席上,与眼前何异?
张青见一人一马亲昵的模样,心里酸痛难当,隔着栅栏商量:“妹子,一会你回去歇着,腾云就由我来守着吧?”
唐瑛挥手赶他们三人:“腾云的情况不稳,你们也都早点回去歇着,明儿再来,今晚我守着,再说它也不肯让你们近身,有事儿你们还得去叫我。不如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几人离开之后,整个马厩都安静了下来,只余她一个人。
唐瑛靠墙盘膝坐着,低头就是腾云湿润的大眼睛。
她好像穿着重甲独自跋涉了很久,在无人的地方脱下了重甲,先是上扬的嘴角下垂,眸光里的笑意宛如潮水一般退去,接着肩膀垮了下来,连挺直的腰杆也弯了,好像支撑不住这一身的骨肉,只差歪七扭八瘫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撒泼打滚着嚎啕大哭。
这样寂静的夜里,总容易让心里深埋的东西无所遁形。
她缓缓摸腾云脖子上的一处伤疤,伤口早就结痂掉落,那一块却秃了,她轻声问:“是不是很疼?”好像怕惊扰了半夜出行的游魂。
腾云安静的看着她。
“当时一定很疼吧?”
“很多人围着你是吧?”
“你一定拼尽了全力对不对?”
“我去找你了……你知不知道?”
她摸着那安静的马儿身上斑驳的伤痕,忽然低头捂住了眼睛,大片的水泽沿着手指缝滴了下来。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想的心里好疼好疼……”
“你知不知道?”
寂静的夜里,靠墙的马厩旁边是高高的干草垛,草垛旁边黑暗的阴影里,有个人影一动不动,赫然正是去而复返的傅琛。
那暗夜里的独自低语,像一个做了许久的噩梦,当事人沉缅其中挣扎不出,白天被日光逼散,夜晚却又重新降临,遮蔽了一个人的天空。
许久之后,傅琛清咳一声,从草垛之后转了出来。
他慢慢走过去,隔着栅栏,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的唤她:“唐姑娘。”
垂头坐着的人好像被他从孤独的噩梦中惊醒,她抬起头,那悲意未曾褪去,白皙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圈红红,像一个找不到家门的孩子,茫然四顾。
从来心硬如铁的傅指挥使忽然心头没来由一软。
那曾经笑着打劫贼匪,降服烈马的少女坐下来竟是小小的一团,白皙的小脸还不及他的巴掌大,头发也乱了,鼻尖也是红红的,样子有点可怜又有点傻。
不过很快她便清醒了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试图掩饰却又不太成功,粗声粗气的说:“你刚刚……刚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