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团经过顾侯身边的时候,一脸认真为人着想的模样:“养不教父之过,顾侯下次骂儿子前,得先反思反思自己呢,不然很容易连自己都骂进去的。”
顾侯:……
顾原憋着笑,感情这丫头是特地给他撑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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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锣作响,水袖翩翩,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画着浓妆的戏子启齿呢喃,时而低泣如私语,时而婉转似多情。
唱的是《城门候》,一位女子日日在城门等候,终有一天等回了出征的丈夫。
结局自然是大圆满。
多让人羡慕啊。
这是宋团上辈子最喜欢的一折戏。
已经听了无数遍,若是上台,可能比台上的戏子唱得还要好。
眨回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宋团看向隔了一条道的男席,越过宋安看着坐在那的顾原。
这辈子,她不想再候城门,望远方,盼郎归。
顾原听不来这些咿咿呀呀,正一心一意地摆弄着两颗骰子,旁边的宋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原侧了耳朵过去:“作甚?”
宋安:“姐夫,我想与你换个位置。”
“嗯?”
“原哥。”宋安乖乖改口。
“嗯。”顾原满意点头:“不换。”
宋安耷拉着脑袋,难掩失落。
顾原暗叹:他又不是傻子,宋团望过来的视线那么明显,怎么会没有注意到。
小孩子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要像苏凛那样不作任何回应,这心思也就歇下了。
这不,等他悄悄抬眼望回去的时候,宋团已经将视线挪回了戏台上。
果然是个小孩子。
宋团不过是想到了秦玉秋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成全自己,还是该成全顾原。
“见过长公主,见过郡主,小民来晚了,抱歉。”来人一身藏青色儒服,声音冷冽如林间清泉,态度恭谨,不卑不亢。
是苏凛,苏承寒。
长公主颔首:“无事,你祖母已与我说过,自是公事要紧,落座吧。”
她对苏凛很是欣赏,虽才十七岁,但文采斐然,通读古今,近日被太史令召去帮着整理典籍。
与他已逝的父亲真像啊。
宋团只是微微点头,态度十分生疏淡漠,叫长公主诧异。
几日前,宋团对苏凛还是一副小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羞涩与热切,怎转眼就变得如此冷漠。
难不成,上辈子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暗暗思忖。
诧异的不止长公主,还有苏凛本人。
宋团对他的态度前后变化之大,他的感受最为清晰。
起初他对重生这事半信半疑,更多的是不信,现在,他有些摸不准,甚至荒唐地觉得也许是真的呢……
换做几日前的宋团,知道是自己将她送回侯府的话,那对他只会比从前更加热切,甚至会借兄长或幼弟的名义递帖子邀自己一同赏花游园,即使知道他会拒绝。
这位小郡主,也许骄傲蛮横,肆意妄为,却从不会作伪,虚情假意。
他其实是羡慕她的,试问这汲汲营营的天安郡,有多少世家子弟,尤其女子,能像她那般无拘无束,像朵被骄阳呵护的娇花,无风无雨,天地广阔。
连皇室的公主都没办法像她这般任性,一生只能做朵四角院墙里的娇花。
苏凛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朝小郡主的方向看去,却在半道与顾原的视线撞上。
他坐在顾原斜对面。
他微微颔首,就当打过招呼了。
顾原没理他,冷眼嗤笑了一声,低头继续摆弄那两颗骰子。
苏凛并不在意,眼里不经意闪过一丝暗讽。
若说肆意妄为,这位才是真的肆意妄为,不过他与小郡主完全不同。
所谓顽劣,不过是幼稚又无用的反抗罢了。
第6章
台上正唱到“今我郎归,往日波折好似皆随那西风去了”的时候,一道尖细的嗓音破开了这温情缱绻——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这声乍响,台上台下皆慌乱了一瞬,台上人戏停,台下人梦醒。
长公主率着自家儿女和苏顾两家起身行礼。
身着玄色常服的元庆帝笑得满面春风,上前拉起长公主:“皇姐快快起来。你们也平身吧。”
众人谢过起身后,依旧不敢乱动,站在原处等着吩咐。
元庆帝身后错开一步距离站着太子卫珏,他今年刚及冠,正是朝阳初升的年纪,眼眸深处藏着少年壮志的凌厉。
再往后,面无表情的宋侯爷和高调着眼的顾侯爷之间空出一大块,宋侯紧挨着旁边的不为道长,眼神都懒得给人顾侯一个。
不为道长笑着拍拍宋侯爷,小声道:“姐夫,忍耐。”
宋侯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颇为不爽。
长公主顺着元庆帝的力道起了身,浅笑:“皇弟怎么来了?”
元庆帝看向长公主身后的宋团,嘴里却说道:“顾侯说你请了畅春园的戏班子,朕便过来听听,这唱的是哪出啊?”
宋团额角抽搐:当皇帝就是好,借口都可以找的这般不走心。宫里可是养着许多名伶呢,唱什么,什么时候唱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宋团低头避开元庆帝的眼神,长公主轻挪了一步挡住她,引着元庆帝坐到原本该宋侯坐的主位:“唱的是《城门候》,皇弟先坐吧,我让他们重新唱,正好席面也要开了。”
本就是听着戏等宋侯回来了开席,没想到带了两尊大佛回来。
元庆帝转了个身走到女席,坐在原先长公主的位置上:“我还是跟皇姐坐近些吧,皇姐都许久不曾进宫看我了,还有小团儿,舅舅可想你想得紧呢,正好我们话话家常。”说罢可能觉得自己一个男子单独坐女席还是有些不雅,便将宋侯和不为道长也唤了过来。
宋团面上不显,然心内千思万绪,上辈子她很喜欢这个皇帝舅舅,小时候舅舅会带着她和宋安在御花园里放风筝,亲自教他们姐弟读诗作画,给他们讲他和娘小
时候的故事,这些可是连皇子公主都未曾得到的待遇。
后来有人提出让她和亲时,她本以为舅舅会是自己最有力的后盾,没想到他推得是那样干净利落。
她以前对皇家无情这句话嗤之以鼻,那时才知道,皇家真的多情又无情。
长公主无法,只好命人在皇帝偏下首的位置再加张桌案,宋侯直接坐到长公主的身边;不为道长正想随便选个空位,看到宋团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瞬间明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落座,台上的戏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幕“送别”。
只是唱得没有头一出那般婉转,细听之下,尾音比寻常时候要多拐上那么三下。
也是难为这戏班子了,宋团暗叹。
“团儿身体可好?”元庆帝笑得慈爱。
“回皇舅舅,已经无碍了。”宋团怕他们看出异样,只得强作笑脸,这里的可都是知道她重生之事,万一她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神色,保不住他们多想。
元庆帝点头欣慰道:“如此便好。我看团儿比以前懂事许多,这多活一辈子果真就不一样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陪着笑。
“团儿,皇舅面前你也别拘着了,像以前那般,有什么说什么,朕喜欢!”
宋团弯着杏眼:“谢谢皇舅舅,团儿敬您一杯,谢谢您一如既往的抬爱。”
“哈哈哈哈哈,好~”
宋团举杯,借着喝果子酒的遮掩斜瞪了不为道长卫子岚一眼,那眼神是明晃晃的控诉——
看看,都是你惹出来的,还不帮我!
卫子岚拂尘一甩,捋捋长须,半眯着眼。
宋团:……
那边元庆帝还在不停地找着话,一会问“团儿,这酒的味道比起你喝过的,如何?”
一会儿又问“团儿,这戏比起你听过的那些,如何?”
宋团一律回答挺好的。
后面长公主巧妙地将一些问题挡了去,宋团才松口气。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元庆帝愁着找什么借口再待上一会,就听不为道长望着窗外道:“今晚月色不错。”
元庆帝眼眸精亮:“如此,我们便去荷亭赏月,早听闻宋府荷亭景色美,趁着月色,朕要好好赏赏!”
说着便起身朝外走去,那一刻都等不了的样子,就像怕荷亭突然没了似的。
长公主只得领着众人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