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51)
柳姨娘一脸讥诮,“莫同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走得太近。”
程明期却摇摇头,“我与朱家表哥切磋过学业,他的课业扎实,虽然讷于言辞,但在实务上却是极踏实干练的,不是那等投机取巧轻浮的人。”
“他若是个踏实的,就该乖乖地在汝阳县里考试。”
程明期沉默了,他也不赞同朱岩将户籍改到京城的做法,可又觉得他不应该是这种人,此事该是另有隐情苦衷的。
“我的儿,你年纪尚小,便是天资再聪颖,也还须磨练数年方能成大器,族学里这些先生怕是教不了你太多,”柳姨娘打心眼里瞧不上朱家人,不想与程明期多谈,压低声音道,“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了,若是此次秋试不中,便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柳姨娘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喜色,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大都是官宦勋贵家的嫡子嫡女,除了少数几个家中无嫡子,将庶子充作嫡子养育的可以进国子监读书外,几乎没有哪家会把庶子送去国子监。
程平能够应下这个非分的请求,足见对柳姨娘母子的偏宠,她觉得在这件事儿上压过程夫人一头,心中得意,忙不迭地向程明期表功。
程明期有些意外,国子监里规矩森严,里头的学子每年还要进行大比,去年的大比,连隆庆帝都亲自到场观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进入国子监,以博得一个在隆庆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按规矩承恩侯府的子弟是可以蒙荫进国子监读书的,但程家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自二哥程明志起,府里的兄弟们都宁愿去外地书院,也不肯进国子监,阖府上下只有程钤这个嫡女在国子监女学里读书。
程明期并不排斥国子监,也知道国子监里的助教、直讲皆是进士出身,博士更有不少出自翰林院,水平相较族学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但身为读书人,心里还是想着要去鸿山书院搏上一把。
柳姨娘见程明期脸上并无喜色,连忙道,“姨娘知道你想要离开京城,到外边去看看,但你毕竟年纪小,姨娘实是不放心,何况外头那些书院良莠不齐,国子监却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你与他们同学,于你今后入仕也有好处。”
“姨娘就你一个孩子,连命都可以给你,哪有不为你处处打算的?”柳姨娘悲悲切切地落下泪来,“你可莫要辜负姨娘的一片苦心……”
“姨娘,我知您都是为了我好,但您今后莫要再自作主张了。”程明期脸色不虞,但在看到柳姨娘的眼泪时,声音还是软了下来,他并不是不愿意去国子监,只是不愿意一声不吭地就被人安排了命运,裹挟着往前走。
这是他的人生,又不是他姨娘的,哪怕明知柳姨娘给他安排的是一条人生坦途,他也不愿意泰然接受。
可是看着眼前柔弱无助的姨娘,知道自己是她在府里唯一的依靠,他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姨娘知道了,仅此一次。”柳姨娘知道程明期算是默许了,顿时喜形于色,嘴上虽如此保证,心中却没当一回事。
在她眼里,程明期就还是个孩子,哪有她思量得周全,她为他安排的便是天底下最适合他的路。
程家的那些浪荡公子们不愿意留在规矩严明的国子监中,程明期却比谁都适合国子监,他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出格,国子监那些规规矩矩的先生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学生。
若是程明期得了那些先生们的青眼,又有同窗扶助,便是今朝考不中,迟上一两年考取功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是那文家的状元郎也是十五才中状元的呢,柳姨娘自觉已经把儿子的进退两途思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愈加得意。
程明期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对柳姨娘说,可看到柳姨娘这欢欢喜喜的样子,那原先想说的话,便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送柳姨娘回去歇息后,站在柳姨娘的院门前,发了一刻钟的呆,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举步向外头走去。
此时程锦的院子里也很不平静,程钤拧着程锦的耳朵,那泼辣的模样全然不似外头那个端庄稳重的嫡长女。
“大姐,疼,疼,疼”程锦被她拧得“唉唉”直叫。
“不疼你能长记性吗?”程钤嘴上虽然在骂,眼睛却已经红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是存心要气死我和阿娘吗?”
“大姐,我们就是去看看热闹。”程锦连连讨饶,她是天生神力不假,可程钤生得柔柔弱弱的,手上的劲道却也丝毫不逊于她,也没看出来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劲道,耳朵却是被她拧得疼得要命。
程钤出了气,看着程锦通红的耳朵,又心疼起来,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这一晚上,她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行,先是程锦他们三人失了踪迹,后又是父亲同柳姨娘回府,母亲晕厥,再然后是听闻程锦他们被拘在衙门,程夫人总算把他们三人带回来了,却病倒了,桩桩件件都让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十六岁的少女不过是靠着一股气强撑着不让自己垮下,现在总算消停了,她也再撑不住了。
“哎,大姐,别哭啊……”程锦手忙脚乱地又是递帕子,又是端茶,“大姐,你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便是哭也是极美的,只是让人看了心疼……”
“你再胡说……”程钤抹着眼泪,没好气地嗔道,“阿娘若被你们气出个好歹来,仔细你的皮!”
程锦若有所思,“大姐,阿娘这病多久了?”
程钤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泪,“一年多了,你读过医书,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第七十章 出气
“我不过才读了几本书而已,哪能看得出什么,”程锦赔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奇怪,阿娘每回发病,怎么一饮药茶便好了?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起效得这般快。”
“你也觉得那药有问题?”程钤急急地拿出一张方子,“这便是阿娘一直在饮的药茶,你看看可有不妥。”
程锦扫了一眼药方,“方子该是没问题,药应该也没问题,但是药三分毒,药草之间相生相克,阿娘先前可能服过什么药中了毒,现在服的这些药茶,正好克制了她体内的毒……”
“那为何服了一年多了还不曾有起色?”程钤早就怀疑程夫人被人下了毒,听闻程锦的话并不觉得惊讶。
“只是克制,并不能清除,这种克制怕是暂时的,反倒会让阿娘的病越发严重下去。”
“为何太医不曾诊出?还有外头那些大夫也不曾……”
“大姐,宫里的太医已经开了方子,方子也不能算是没有效果,你怎知太医不曾诊出?”程锦有些无奈道,“后宅私隐,太医便是诊出,敢随便开口么?”
程钤的脸色十分难看,程夫人是掌握侯府中馈的当家夫人,谁能有那本事给她下毒?也难怪太医不敢说了,只开了这么一张中规中矩的方子,可就是这张方子有可能葬送程夫人的一条命。
“是谁这般可恶!”程钤狠狠地拍着座椅的扶手,恨不得将那凶犯揪出碎尸万段,“阿娘的毒可有解?”
“我也不知,但该是并不凶险。”程锦劝慰道,“如今当务之急是查明阿娘是何时中的毒,只有揪出凶嫌,知道她中的是何毒,才能找出解毒之法。”
“一年多前……”程钤沉吟着,一年多前程锦还痴傻着,自然不可能抓到什么头绪,只能靠她仔细回忆了。
“去年阿娘病了一回,那一日她从酒中仙回来,腹泻了两日,后来寻了大夫上门,吃了几帖药便好了,后来她便狠狠地发作了酒中仙的掌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娘发那么的火。”程钤皱眉思索着,“阿娘的脾气似乎便是从那时开始越来越坏的。”
“酒中仙?”程锦挑眉,那不就是她今晚去的那家酒楼,酒楼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的确便于下手,难道并非是后宅出了问题,而是从外头带进来的?
“说到酒中仙!”程钤咬牙,气不打一处来地揪着她,“你一个姑娘家如何也学阿远那个混小子去那种地方胡闹?祁王世子那是何等腌的货色,你竟去招惹他?若是今日赵青山不在,你要真被他占了便宜,咱们都没处哭去!”
程钤虽不曾亲历现场,但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怕得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