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21)
高先生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平日这帮学生也顽劣得厉害,他多少已经习惯了,用戒尺拍了拍桌面,试图震住这一帮吵吵闹闹的混小子,但显然是徒劳无功,只得放弃,自个儿捧着书高声诵读,试图用圣人之道感化他们,“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程明远,这是你五姐?你五姐不是个傻子吗?傻子也来学堂读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孩子朝程明远不怀好意地笑,引得周围的几个孩子也跟着笑。
程明远和程锦是承恩侯的嫡子嫡女,在程氏族学附学的众人不敢明着得罪他们,但这个男孩子却不同,他是程二太太的嫡亲侄儿宋高义,宋氏是豪富巨商,同程太后关系极好,并不惧怕承恩侯夫妇,何况程二太太和程夫人向来不和,他在学堂里也是时时处处与程明远作对。
平日里程明远最烦的就是这个宋高义,今日程锦刚来,宋高义就这般羞辱嘲笑她,程明远这个混不吝哪里忍得下去,话不多说,直接一脚踹翻了宋高义的椅凳。
“哎哟!”宋高义不防,被他踹出去大老远,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这回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好脾气的高先生也气坏了,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不成体统!不成体统!课堂岂是你们玩闹的地方?”
“先生,程明远无缘无故打人!哎哟,哎哟……”宋高义就势倒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叫唤,“承恩侯府的人仗势欺人啊……”
“程明远,可有此事?”高先生将戒尺在讲台上打得“啪啪”直响。
“先生,是他先辱骂我五姐的!”程明远一脸光棍,怒目直视宋高义,“他就是该打!”
“可有此事?”高先生将戒尺当作惊堂木来用。
“我,我也没说什么……”宋高义也是个小无赖,摇头晃脑地顾左右而言他。
高先生显然没少断过这种糊涂案,“你们今日下学后留下来,将《大学》抄上十遍,没抄完不准回家吃饭。”
“十遍?”
这一回,两人倒是少见地默契,《大学》那么长,抄一遍就够呛,何况是抄上十遍,别说回家吃饭了,就算抄一晚上都抄不完啊。
“也罢,我便问问你们,若你们能答上来,便可不抄。”高先生也知的确是有些为难这两个公子哥儿了,但他被气得不行,也是下了决心要整治两人,便肃容道,“方才我说到‘知止而后有定’,我问你们,何谓‘止’?”
程明远和宋高义哪里有认真听过,更不是做学问的料子,面面相觑,一个字也答不出。
“答不出便留下来抄罢。”高先生不容分说道。
“‘止’是手纸,”程明远闭着眼睛瞎说一气,“厚腚如厕要用手纸……”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高先生被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不听课也就罢了,连字都不识么!罚你抄十遍不够!”
宋高义得意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蠢货就是蠢货……”
“那你说何谓‘止’?”高先生看宋高义这副得意的模样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人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互相嘲笑?
第二十七章 求情
“指,指,只剩下一根手指,而后就能有银锭……”宋高义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答道。
“荒唐!荒唐!”高先生都快被这两个小混蛋气出病来了。
“先生,这不公平!”宋高义见势不妙,立刻指着程锦嚷道,“此事是因她而起,为何不罚她?”
他就不信程家这个傻子也会,既然要罚,也要多拖一个人下水,好恶心恶心程明远。
“这同我五姐有何干!”程明远怒道。
“你不是说是因为我骂了她,你才踹我的吗?此事便是因她而起!要罚便一起罚!”宋高义耍起了无赖。
“你这是在攀扯无辜!”程明远捋起袖子,竟想上前打人。
“够了!”高先生重重一拍戒尺,指着程锦道,“既如此,你来答,何谓‘止’?”
“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程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朗声道。
乱哄哄的屋子静了一瞬,高先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其余众生皆是一脸震惊,尤以程明远和程钰为甚。
其他学生们只是听说程锦是个傻子,并未亲眼见过,程明远和程钰则是与她同府而居多年,自是知道她的底细,前几日还傻乎乎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今日初入学堂竟能答出先生的问题。
要知道这可不是给蒙童开蒙的地方,高先生讲的可是四书之一的《大学》,而先生虽刚刚讲到“知止而后有定”,却还不曾深入讲解,就算是他们始终认真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先生的问题答得这么好。
“承恩侯府的五姑娘过去真是个傻子?”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便是天资再惊人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程锦没上过学堂,连书都没读过,第一天读书便能解《大学》,这种事落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匪夷所思的。
“不可能啊,你昨日才向阿期借了开蒙的书,今日怎么就能明白先生讲的是什么?”程明远虽然之前就觉得程锦应该挺聪明的,可还是觉得她有些逆天了。
程钰看着程锦,眼神复杂难辨,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不对,应该说是被雷劈后而知之者。
高先生不知道程锦过去痴傻,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学问扎实,是个可造之材,脸色更加和蔼,“‘知止而后有定’何解?”
“知至善之所在,则志有定向。”
“‘静’之所谓为何?”高先生脸上的表情愈加欢欣。
“静,谓心不妄动。”
“安?”
“安,谓所处而安。”
“虑?”
“谓处事精祥。”
“得?”
“谓得其所止。”
高先生一个接一个问得极快,程锦似是不假思索,也答得极快,听得众生目瞪口呆。
“大善!大善!”高先生抚掌而笑,为人师者,最快意之事莫过得英才而教之,“你进学第一日便能有如此表现,可见根底扎实,悟性也不差,今后不可懈怠,读书要更加用心,定能有一方成就。”
程锦虽是女子,但是前朝与梁朝都有不少女学问家,虽不曾入仕,但也同男子一般教书授业解惑,很得天下人敬重,便是太祖的庄敬皇后当年也在国子监中兴办女学,亲自教授世家大族女子,自此之后,后宫之主对女学都十分看重,程太后虽不曾在女学教授课程,但每年女学大比之日也会亲往女学观看。
程锦是承恩侯嫡女,又是程太后的亲侄女,若是学问好,在女学中谋得教习不是什么难事,在女学中做教习的女子,往往是世家大族联姻争抢的对象,对女子而言,是实打实的好前程。
程锦躬身受教,态度十分恭敬,高先生看她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满意。
“你们这几个顽童,多学学程锦,既来了学堂,便将心思放在读书上,”高先生痛心疾首道,“宋高义,程明远,你们可认罚?”
“先生,”程锦再次朝高先生行了个礼,打断了高先生的怒气,“学生读书不精,昨日在《程氏选文》中读到一句,‘入则孝,出则悌’,不知何解?”
“此句语出《论语》学而篇,说的是你等在家中须得孝顺父母,离开家中便要友爱兄弟姐妹。”高先生本就是个和善的人,待程锦的态度更是如春风般和煦,不见一丝不耐。
“至亲者莫若骨肉,而手足之情,既长且久,我与明远是同胞手足,彼此之间相互珍爱扶持,他为维护同胞手足而与人争执,正是遵了圣人的教诲,学生斗胆替他向先生求个情。”
高先生愣了一下,并不觉得被程锦反驳丢了自己的面子,反倒笑着点头,“言之有理,姐弟悌爱,乃是大善,既如此,程明远便可不罚。”
“凭什么?我不服!”宋高义大声嚷道,不罚程锦也就算了,凭什么踹了他一脚的程明远也说不罚就不罚了,他还疼着呢!
“就凭程锦言之有理。”高先生一板一眼地说,“你要是不服,大可引圣人之言为自己辩驳,要不你也同程明远一样,在这里寻个人替你求情?”
底下传来笑声,尤其是程明远笑得最大声,和宋高义玩得好的都是顽童,谁有那能耐引经据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