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187)
“为什么?”她奇道。
“这条便是大梁的龙脉,若方士想要颠覆大梁,一般会在龙脉上做手脚。”
程锦大感稀奇,她前世不曾学过术法,但对龙脉一事也隐约有些了解,当初那些术士为了为了给前燕续命,在前燕的龙脉做了不少手脚,什么童男童女献祭,什么将女子铸进青铜柱中,极骇人听闻,便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前燕的龙脉已然废了,那些地方还是难掩阴森之气,听说晚上还会有冤魂厉鬼的哭嚎。
萧晟虽然也迷信方士,将她的魂魄镇在宫中,但到底没有像前燕一般大规模伤害百姓,做出什么残暴的事情来,其中固然有他爱惜名声的关系,但也不得不说,在这个方面,他还勉强算是个明君,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大梁这几十年的国泰民安,毕竟太过残暴,有违天和,那些方士看似是给前燕续命,其实大大加速了前燕的灭亡。
因为她过去对术法没什么研究,并不知道大梁的龙脉在哪儿,听他一说,立刻来了兴致,凑过去细细瞧着,比划着那龙脉的起点道,“此处是鄢州,正是萧氏的祖地。”
“不错,此条龙脉便从鄢州开始,西进东突,我查过前朝的地理舆图,当时鄢州的龙脉并未形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条假龙,谁知百年来桑田突变,鄢州一带经历了数次地动,竟形成了这么一条龙脉,仔细思量起来也颇为离奇。”
“你是说萧氏这条龙脉的形成有蹊跷?”
“龙脉的形成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一般要经历数百上千年演化方能诞出一条龙脉,百来年对于龙脉来说实在为时短了些。何况一般来说,龙脉要形成之后才会生出龙气,像萧氏这样一边形成龙脉,一边借了龙气君临天下的,前所未见,这条龙倒像是被强行催生出来的。”
“会不会是那些方士捣的鬼?”
“你可知龙是什么?”他失笑,“莫说是方士,便是神仙大能都做不到诞出一条龙脉。”
听上去挺厉害的,程锦眨眨眼,可是她对龙还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毕竟在那奇怪的梦中,那对小仙人可是连凤凰都敢拿来红烧了吃的,他们若见了龙,大概会做上一桌红烧龙筋,凉拌龙皮,爆炒龙肉……
“且不论我们大梁这条龙脉的古怪之处,方士们要做手脚,十有八九是要在龙脉上做文章,”文绍安不知她心事,只望着这舆图发呆,“前些年这龙脉还隐隐有绵延之势,近些年观之却显得山脉短促,照此下去,怕是……”
怕是大梁的寿数不长了。
明明大梁如今国泰民安,隆庆帝不是暴君,朝中也没有奸佞当道,可是种种迹象就是显露出萧氏王朝命不久矣,兴许是萧晟造的孽要有报应,兴许是方士们阴魂不散,兴许是南蛮北蛮蠢蠢欲动,趁虚而入……
总之在这样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之下,暗流涌动,大梁这艘大船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管他呢,此番南下去看看知道了,若是顺手便解决一二,若是棘手,那边算了呗。”程锦没心没肺地笑道,上辈子为大梁操了一辈子心,这辈子她可不想这么累,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回回让她上去顶。
文绍安虽然与隆庆帝有朋友之谊,但也在心里记恨着太祖萧晟,对大梁江山责任感十分有限,程锦的话虽然光棍,却甚合他的心意,“这些事且不管了,还是去用早膳重要。”
叶萍领着大理寺众人忙了一晚上,总算将听竹雅集的事儿给理了个清楚,虽然听竹雅集背后有崔府撑腰,但那小楼的阵法失效,显露在众人眼前的的的确确是一处阴森可怖的养蛊之地,便是那竹公子已经形如痴呆,但证据确凿,任是谁都保他不了。
大理寺卿韩道的腰杆子从来没有这样直过,自从他将京中那几起诡异的命案推到祁王身上之后,他的日子就过得很不顺,朝堂上攻讦他的人越来越多,崔相成天给他小鞋穿,便是他在家里饮了两杯酒都要被御史弹劾,那些旧友们也纷纷对他侧目而视,仿佛他是朝中奸佞一般,即便有隆庆帝在他身后撑腰,他也快要顶不住了。
幸好叶萍立了这么一件大功,别说是韩道了,就连隆庆帝的腰杆子都直了起来,他被崔相压了这么些年,尤其是这一两年,简直是势如水火,如今寻着了这么一个扳倒崔相的机会,那里会轻易放过,授意大理寺往深里挖,要把崔相及其党羽的罪名坐实了,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崔相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失职了,也被南蛮利用了,甚至还有与祁王媾和的意思,但若说他叛国,这罪名就未必能坐实了。
也得幸亏大梁的朝政把持在文人手中,这些文人虽然也有党争,也会互相争权夺利,但还是能够守住为官做人的底线。
无论是韩道,还是叶萍都坚持顶住了压力,不肯为崔相罗织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像他们之前恶了崔相,崔相也只是给他们小鞋穿,不曾将他们下狱一样。
隆庆帝对此虽然不满,但也无奈,没有十恶不赦的罪名,崔相又势大,极有可能被他逃出生天,这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想看到的。
他索性想了个阴损的主意,在听竹雅集三司会审,不仅如此,他还亲自出席主持,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全都在一旁旁听,同时着令每一个官员都进那小楼看一看南蛮人是如何在京城,在崔府的保护下残杀大梁人养蛊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摧毁
已经下狱的崔相得知此事时脸色煞白,他太了解隆庆帝了,知道他这是借机发难,仿照着便是他最崇拜的太祖,不仅要自己全家性命,还要将自己和党羽们给死死得钉在叛国这根耻辱柱上。
对于文人来说,最痛苦的不是抄家灭族,毕竟那是暴君所为,他们的铮铮铁骨依旧可以让他们流芳千古,为世人称颂,最让他们痛苦的是抽掉他们的“脊椎”,从精神上压垮他们,让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尝到千夫所指的痛苦,让他们全家阖族都在这世上抬不起头。
从肉体上摧毁一个人不算本事,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一个人那才了不起。
而这一招正是萧氏最擅长的,确切地说这是太祖时期惯用的手段,萧晟当年依靠文人治国,但同时又对他们充满了忌惮,为了保住自己仁君的形象,他很少残杀大臣,甚至连株连灭族都很少。
但每一次都是他亲自下场同那些文官辩驳,历数他们的罪状,发动阖朝上下批驳他们,从他们的思想根源上羞辱他们,逼迫他们的门生故旧与他们恩断义绝,再将他们脸上刺上字,贬为平民遣送回乡,发动那些乡邻农人三不五时地羞辱他们……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太祖时候,有不少恶了太祖的文官,不堪受辱,阖族自尽,以为这样能保自己一世清名,谁知便是如此,太祖也不肯放过他们,将他们收在一处葬了,坟前立一处碑,上书“罪人冢”三字,再立一跪地铜像,让他们受百世万人唾弃。
每回做这种事的时候,太祖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诏书上必先假惺惺表示一番自个儿的痛苦和惋惜,再夸赞自己如何仁厚,不忍伤害他们的性命,最后再怒斥这些文官的罪状,这些诏书颁布之后,他还下令各州县派人到各村镇朗读诏书,使万民知晓。
在乡民眼中,太祖是了不得的仁厚之君,那些犯人辜负了这样的明君,真真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文官们却是有苦难言,他们不过是与太祖政见不同,劝谏了太祖而已,怎么就能同大忤逆叛国扯上关系?彼时那些文官们个个战战兢兢,活得如鹌鹑一般,尤其是后期,鲜少违背太祖的旨意。
程锦深深怀疑,萧晟对文官这种带着歇斯底里的奇怪恶意,同文定年有着很大的关系,他把他当年在文定年身上受的气,一股脑的都倾泻给了那些文官。
太祖之后的几位皇帝都短命,而且可以算是真正的仁懦,对文官们十分尊重,从那时候开始,文官们才开始真正把持朝政。
隆庆帝自小便对这位祖爷爷十分倾慕,对太祖本纪更是爱不释手的,又受文官挟制多年,对他们尤其是对崔相的恨意,同太祖当年如出一辙,虽然羽翼未丰,但对他祖爷爷的那些手段已是跃跃欲试。
崔相和隆庆帝相处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这位少年天子的意图,一方面欣慰天子已经长成,另一方面又为自己要成为他第一块试刀石而痛苦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