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143)
第两百零一章 醉酒
程锦啧啧称奇,“好一出狗血大戏,怎么没有书坊编成话本子?”“谁说没有,我们北地何止有话本子,连戏都有,大家都看腻了。毕竟倪都督已经不在北地了,叶大人又在京城,那些话本子给他们换了个名字身份,但明眼人都知道说的是他们,大概怕惹麻烦,这些话本子一向不曾传到京城和南边。”话本子风靡大梁,但各地流行的话本子各不相同,除了与风土习俗相关之外,多少也有些避讳的意思在。“话说回来,叶大人当年救了倪都督的父亲出狱,怎么着也算是倪都督一家的恩人吧,却落得小产和离的下场,这分明就是恩将仇报啊。”程锦平日嘴上虽然没饶过叶萍,但也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加之有鸿山书院这一层关系在,叶萍早已被她看作了自己人,得知她当年竟被那倪光这般作践,心里腾地起了火,对倪光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当年我年纪尚小,其实对这事儿知道得也不清楚,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一些也是话本子里说的,真假未可知,你莫要尽信。”李玉虽然好酒,但酒量也算不上大,手里拿着小酒坛子,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才会这么一股脑地把这陈年八卦说与程锦听,此刻感受到程锦的怒气,酒意醒了几分,连忙解释道,“我自小便认识倪都督,他是个耿介正直的人,生活十分清贫简朴,不仅爱兵如子,待我们也很是亲切,上阵杀敌更是不顾生死,着实是个好人,不是那等会恩将仇报之人。至于那些姬妾,老实说,我是一个也没见过,以前听我母亲说过,自从与叶大人和离后,他便遣散了府里的姬妾,那个害得叶大人小产的妾室更是直接被杖毙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孑然一身,我想他对叶大人也该是有情的。”“叶大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让这倪都督这般放在心上。”程锦不无尖刻地说。“你同叶大人相熟?”李玉终于回过味儿来,寻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儿,大都会把注意力放在轶闻本身上,似程锦这般维护叶萍的,大抵是同李玉维护倪光一样,与叶萍相熟,人总是愿意为自己相熟的人说话的。“谈不上相熟,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而已,”程锦神色不虞,“我向来钦佩叶大人、余先生这样的女官,科举入仕本已不易,对女子而言更是难上加难,两位女大人能够坚持走出这条路,无疑是给我们闺阁女子燃了一盏灯,让我看到了女子不是只有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一途,没想到叶大人这样的巾帼会被人这般作践,多少有些意难平。”“说得不错,我自幼便喜欢读书,母亲拿了闺训给我,我一向扔在一旁,只抢哥哥们的论语读,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要读书。后来我想要入太学读书,父母虽一向宠着我,却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还是倪都督得知后拿了叶大人的例子,劝了我父亲,他们才松口允我进了太学。”程锦惊诧,这倪光的脸皮究竟有多厚,才会在那样伤了叶萍之后,还大喇喇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她。“其实他们当年的事儿,我们这些外人哪里能知道得那般清楚,很多事情不过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罢了,也许另有内情。”程锦撇撇嘴,什么内情,不过是倪光对那周氏无法忘情而已,他应当不是贪欢好色之徒,什么广纳姬妾不过是做给叶萍看的,叶萍一走,便遣散姬妾,至于杖毙那妾室,也不过是给鸿山书院一个交代而已。“如此看来,武州大都督那里倒是更有胜算了,有倪光在,定会尽全力救出祁王妃,祁王妃一脱困,武州大都督便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祁王。”程锦面含讥诮道。“倪都督与周大都督交恶多年,想要让两人拧成一股绳,怕是不容易。”李玉不是没听出来程锦的讥诮,十分后悔一时嘴快同她说了这陈年旧事,情绪也随着低落下去。“你不必太过忧心,不到迫不得已,朝廷不会随意调动北山军南下的,如今崔相调动你们,一方面是给祁王个威慑,一方面也是为防南边抵挡不住,祁王北上,该是不会让你们去南州山间打仗的。”程锦还没有糊涂到把气往李玉身上撒,连忙劝解道。“但愿如此吧。”“若真有个万一,我也会尽力想办法阻止朝廷调动的。”程锦正色道。李玉没有想到程锦真的会给她这个许诺,大喜过望,虽然程锦只是个小姑娘,承恩侯府也没有实权,但比起他们平北伯府已经是强多了,她肯尽力帮忙周旋,便是成效或许渺茫,也已经很让她感激了。程锦同李玉喝了一场酒,虽然神智尚算清醒,但动作却迟缓了许多,翻墙的时候卡在墙头晕了一小会儿,见天空明月皎皎,凉风习习,觉得十分惬意,索性便在墙头上坐了下来,望着天空发呆。“你今日倒是好兴致,深更半夜坐在墙头发呆,也不怕被学监逮个正着?”身边有衣衫的轻响。她抬头望去,那少年青衫猎猎,若姑射仙人乘风而来,恍惚之间,已不似在人间。文绍安见她歪着头,盯着他直瞧,那眼神有些发直,眉头一皱,“你喝酒了?”“等等!”她伸手做了个手势,捧着脑袋冥思苦想,“你方才那模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怎么想不起来了?”“吃了它。”他拈着一枚丹药,往她嘴里塞。“你给我吃了什么?”她摇着头连声“呸”着,“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给我吃了么?你这是想要毒死我?”“胡说八道什么?”他没好气地拍拍她的脑袋,“这是解酒药,你吃不出来?”“哦,”她乖巧地点点头,“我没醉。”她确实是没醉,方才还能一脸清醒地同李玉拱手道别,一言一行都极为克制,可一见了他,就突然变得有些痴傻了。
第两百零二章 手法
“小小年纪便学着人家喝酒,也不怕将来喝成个傻子。”文绍安紧皱着眉头,一向温和的眉眼看起来竟有些凌厉。“我本来就是个傻子啊。”她望着他“吃吃”地傻笑,丝毫不惧他陡然转沉的脸色。“真是个傻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下,“今日与同窗去喝酒了?”“唔。”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随口应了一声,意态闲适。“你在太学里过得倒是挺惬意的。”他闷声道,枉他还担心她在太学里吃不饱,处处被人拘着,不得自由,结果人家该翻墙翻墙,该喝酒喝酒,一点儿都不耽误。“还行还行,谁让我翻墙的功夫了得。”她“嘿嘿”直笑,“还有你教的迷魂咒也十分好使。”“教你术法不是让你用到这种地方的。”他没好气地敲了她脑门一记。“你敢说你偷偷来找我没用迷魂咒?”“是没用,”他微微一笑,“这种小伎俩也就适合你来使,我用的是结界。”他伸手一挥,程锦睁大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天上那轮皎月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惊异不已,“我们就像在个大水泡中一样!”“这便是结界,自成一界,外头的人不仅看不见,也进不来。”“这个有意思!你教教我罢。”程锦感兴趣地扯着他的衣袖,一身酒意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你如今还学不会。”他摇摇头,“待你先将低阶术法学会之后,再一层层往上学。”“凭什么你不用一层层往上学,一下子便能学会?”她很不服气,文定年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前世身死前竟然还能将一身法术完整封存下来,留与后世所用,免去层层修炼之苦。文绍安微微皱眉,即便他得到了文定年的所有传承,还是不明白他当年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够把所有的法术完整地传承下来,这本就不符合修炼的常理。“你身上有猪肉馅饼的味道,刚吃完猪肉馅饼?”程锦皱了皱秀气的鼻子,狐疑地看着他,与法术相比,她对猪肉馅饼的兴趣要更浓一些。“你是属狗的么?鼻子倒是灵得很,”他失笑,拎出一包猪肉馅饼,“担心你在太学里吃不饱,特地给你带了过来,如今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在太学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可不会委屈了自己。”“不多余,不多余,”她忙不迭地接过馅饼,“虽然方才出去吃了一顿,但这会子又饿了,正好给我当零嘴。”拿十个猪肉馅饼当零嘴的姑娘,果然十分彪悍,一边啃着饼一边问,“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想请你再去帮忙好好验一验那周阿三的尸首。”他拢着袖子道。“那周阿三没有中蛊,”她笃定地说。“而且也不曾中过什么迷药和法术。”他与叶萍验了几天尸,一直都找不到什么头绪,“他与那些狱卒无冤无仇,家中又有老母、妻儿,不该如此……”“那人真是周阿三么?”她沉吟片刻,大着胆子问道。“仔细查验过了,他确实是周阿三,并非他人易容假冒。”“几天过去了,周阿三的尸首早就臭了,我才不去验看,让我再仔细想想……”她沉吟片刻,“我记得那周阿三的喉咙有一处陈年的旧伤,脸上也有被火燎伤的痕迹,你可有印象?”他点点头,“周家八年前曾经着了一场大火,周阿三的长兄便是在大火之中被烧伤,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便走了,周阿三那日不在家,若不是他冒着大火进屋子背了他老娘出来,火也不会燎了他的脸,熏坏他的嗓子。也亏得他孝顺,他老娘只是被熏瞎了眼……”他突然顿了顿,肯定地说,“八年前的那场大火有蹊跷。”“八年前周阿三大概尚未娶妻吧?家中同他相熟的只有他的老母和长兄,便是他那长嫂都未必了解他,大火之后,长兄缠绵病榻,老母瞎了眼。若有一个人李代桃僵,自称是周阿三,左右他坏了嗓子,毁了容……”“周阿三是个普通的升斗小民,谁都想不到他会有什么冒充的价值,所以就算他言行与过去不同,也只会有人说他是因为大火性情大变,不会有人怀疑到这个周阿三换了个人,之后他再娶妻生子,更不会有人疑心他。”“尽管如此,要冒充周阿三之人之前也定与他交往甚密,对周家十分了解,才会这么多年不曾露馅。”“这个人当时在大火前后便消失了,从此销声匿迹。”文绍安心中已隐约有了主意,喟叹道,“用八年的时间蛰伏,只为一朝在大理寺行凶,葬送的不止有自己,还有妻儿,就算老娘不是他的亲娘,妻儿总是他自个儿的。”“兴许这个周阿三还真与南蛮无关。”文绍安点头,若换作南蛮人,下个傀儡蛊便能起效,何必浪费八年的时间?南蛮人的手段虽然厉害,却不是什么工于心计之人,绝对想不出来这样迂回而又隐忍的计策。“能用八年的时间成事,可见那人及他身后之人,心志之坚定隐忍,有这么一群人躲在暗处,与大梁为敌,还真是让人头痛。”“当年的间谋司为了任务,能够蛰伏十年二十年,八年实在算不得什么……”程锦突然脸色微变,“间谋司!这手法分明是间谋司的!”文绍安的脸色也有了些微变化,他对间谋司的了解只来源于夫子和程锦的只言片语,但是对这个由自己前世一手创立的组织,不可避免会存在一丝亲切感,而这个世上若说有谁对那个销声匿迹的间谋司最了解的话,恐怕不是夫子便是程锦了。“文定年死了之后,间谋司便突然销声匿迹了,我猜想他们绝不会就此金盆洗手,应当是奉了文定年的命令蛰伏起来,伺机而动。”“你是说他们在大理寺里搞这么一出,也是出于文定年的授意?”一个五十年前的死人,策划了五十年后的一场血案,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