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谋(126)
传言的背后是谁,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再难的案子,多费些心力终究能破得了,可眼下不是找证据,破案子就能解决得了的,”韩道冷笑,“若真捉到了祁王的把柄,有什么用处么?御史台前些日子也逮着了祁王世子的把柄,发了疯似地参他,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么?”
两人俱陷入了沉默,御史台的事儿,朝中上下皆知,更知道最后隆庆帝非但没有惩治祁王世子,还冷待了御史中丞,别说是捉住了祁王的把柄也没什么用处,就是祁王在京城杀人放火,他们也只能视而不见,说不定还要替他找借口。
朝中对祁王忌惮已久,苏相想方设法把祁王世子留在京中为质,也只堪堪稳住祁王数年,如今祁王次子年纪渐长,祁王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只可惜祁王割据一方,南境几乎都算是他的地盘,若是隆庆帝轻举妄动,保不准平不了祁王,还会亡了自己,故而这些年多以安抚为主。
祁王每岁不愿意来朝,隆庆帝也不敢同他计较,反倒赐给他不少金银玉帛。
但是这一年来,隆庆帝在南边也颇有些动作,未必没有对祁王动手的心思。
“查案我是不怕,怕就怕卷入朝廷和祁王之间。”叶萍苦笑,“还望大人明示。”
“这又是个烫手山芋,你让我怎么明示?”韩道恼道。
若是编个谎话出来给这些案子找替罪羊,一来堵不住众人攸攸之口,二来反倒助长了祁王的气焰,说不定还会让隆庆帝以为他在暗中相助祁王。
若是真查出了事情,便是把隆庆帝架到火上烤,就算他一时发作不了他们,今后也是要秋后算账的。
以朝廷前些年的做派,就算此案是祁王暗中策划的,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绝不敢将此事撕掳出来,所以若是叶萍执意往这个方向查,不仅是徒劳无功,反倒会引火上身。
左算右算,他们这一局都是个死局,韩道望向文绍安,心里一个激灵。
“找你师弟啊,既然皇上让他同你一块儿查案,便让他往皇上那儿透个口风,让皇上心中有数,这案子我们就慢慢查,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再作决断。你师弟是炙手可热的近臣,他说话可比谁都管用。”
“大人,您觉得皇上会知道该怎么办么?”叶萍苦笑,“文绍安是天子近臣,咱们这里的动静怕是早就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此时的皇上怕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那……”韩道的脸色灰败,既然隆庆帝在心里有数的情况下,依旧没有表示,那便意味着有人要主动出来为这件事背锅了,身为大理寺的长官,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
仕途一路凶险之处便在于,很多事情你明明没有做错,所有人也都知道责任不在你,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是必须牺牲你,这种事看上去无甚稀奇,但当事人却没有几个会心甘情愿。
韩道的唇颤了颤,“罢了,你我命该如此,这案子你先查着吧,我先去崔相那儿请罪,只求皇上和崔相开恩,留住咱们项上这颗人头。”
“大人莫急,您是不是想左了。”叶萍的脸上依旧冷冽,却并无韩道的颓然,“皇上被架在火上烤了这么多年,您说他会不会已经有了决断?”
韩道瞠目,这些年朝廷待祁王的确是处处忍让,但朝廷的意思未必就是隆庆帝的意思,年轻气盛的帝王英武不凡,哪里甘心被祁王挟制。
朝廷政务由文官把持,于他们而言,无论是隆庆帝还是祁王都是萧氏皇族,互相挟制并不会破坏文官统治的根基,反而能让隆庆帝处处忌惮,转而依赖他们,因此这些年每日都在做和稀泥的事儿,做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就连韩道也下意识地觉得无论祁王做得多过分,都不能撕破脸。
没有人去顾及隆庆帝的脸面,更没有人会去揣摩他的想法,毕竟他的想法无关大局。
但被叶萍这么一提,韩道隐约明白了什么,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这,这可是文大人的意思?”
文绍安是天子近臣,他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隆庆帝的意思。
叶萍不置可否,“大人,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查明真相。”
这话听上去是废话,韩道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真相是什么?那就是祁王要造反啊。
挑明祁王要造反,挑衅的不是祁王,而是最希望保持现有局面的崔相。
崔相权倾朝野,堪称权相,但若是其他的事儿,韩道并不惧他,之前的苏相也权倾一时,不也照样被拉下马了,只是与祁王撕破脸一事,得罪的怕不止是崔相,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这些年,朝中最忌讳的便是动兵马,武将们无所事事,那些勋贵不过是给京城增添一些谈资而已,手里根本无权无势,早已被排挤出了权力核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决意
一旦起了战事,谁来领兵打战?不可能是文官,上阵杀敌还是要靠武将,尤其是勋贵。
他们手里有了兵权,说起话来腰杆子也就直了,而隆庆帝也能够通过这样一场大战,收拢将士的心,顺势收拢已经集中在文官们手中的权力,一旦启动战事,对隆庆帝来说是一场豪赌,对文臣们来说却是怎么都不可能赢的一场赌博,这才是包括韩道在内的文臣最忌讳的。
“穷兵黩武,怕是非明君所为。”韩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大人,四处征伐才是穷兵黩武,镇压反贼是顺天而行。”叶萍顿了顿,“而我们也只剩下这条路了。”
京城有南蛮人使用蛊虫作乱是事实,不管他们究竟犯下了多少起案子,其他案子的真相为何,将责任推到南蛮人身上,再转嫁到祁王身上无疑是最省力的一条路,何况祁王的确有反意,债多不压身,只要他们大理寺挑明了祁王想要谋反,他们就有了生路,若不然,这个黑锅他们只能自己背了。
到时候对朝廷交代不了,罢官夺职是轻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没有人是不惜命的,做到这个位子的人,也没有不贪恋权势的,韩道闭了闭眼,果真动心了。
属于他们这些文人的共同利益,比不上眼下自家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重要。
“请夫子派来的人好生查探,无论是谁作乱绝不姑息,本官一定如实向圣上向朝廷禀告,”韩道闭了闭眼,“一定要快,五日还是太长了,最迟后日,本官定要向上呈奏,一切案情皆由你直接向我汇报,无论是谁问起,都不得轻泄机密。”
既已下了决心,那便是要与朝廷百官为敌,此事必须越快越好,万一拖延下去不仅有可能走漏风声,还有可能提前被人看破,那身处风口浪尖上的大理寺可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程锦在一边仔细查验着周阿三的尸首,听闻她是夫子座下的小僮,特来协助查案,大理寺众人都待她十分客气,并不因为她年纪小而有所轻视,甚至还用一种奇异的期待目光看着她。
在他们看来,程锦是夫子特使,专为凶案而来,便是叶萍和文绍安这样正儿八经的门徒都比不上她在此案中的重要程度。
大理寺那几个老仵作更是以崇拜的眼神盯着她瞧,暗暗感叹她的确是有真本事。
他们做仵作几十年了,那手法竟还不如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僮熟练,夫子独居鸿山,座下小僮于尸检小道都有如此造诣,可见夫子的学问有多么精深。
程锦解下覆在口鼻处的帕子,以清水净了净手,朝叶萍微微摇头,低声道,“此人并未中蛊。”
叶萍瞠目,“怎么会?”
她方同韩道商量好应对,却被现实狠狠地给予一记重击,“他并未中蛊如何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文绍安却丝毫不意外,“把在升平坊发疯闹事的女子押进来,再查一查。”
“怎么可能不是中蛊?”叶萍拉住程锦,一脸焦急道,“你再好生查查,会不会是弄错了。”
“我已经十分细致地反复查验过了,绝对不会出错。”程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难得耐心地仔细解释道。
“那他为何会好端端发了狂?他有妻儿老母,如何会抛下他们不顾?还有那些狱卒,与他也算是半个同僚,他怎会下如此狠手?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