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番外鹿青崖(5)
“嗯。”
他应了一声,眼角瞥见小丫头大松了口气。
用他的名义倒是用得溜……
郭天达将他拉到身前,“好孩子,读书好就是得用。夫子有没有教,怎么把粮长家的人引走?”
夫子恐怕没这么能掐会算,魏铭暗想,答道:“声东击西。”
“这却是个什么意思?你仔细说说!”
魏铭没急着开口,目光落到了崔稚脸上。
既然是她起的头,想来她是想好了法子的。
果见她呵呵笑了两声,小孩说笑话一样,道:“要是官府又来发粮食了,赵家肯定去抢!”
“咦?要说发粮食,那赵家人,还不得比抢着投胎还要紧?这小闺女脑子倒是快!”
“可不咋地?到时候他们家都空了,咱们去他家讨粮,还不跟去自己个儿家一样?”
一伙人都笑起来,郭家婆婆还慈祥地摸了摸崔稚头顶上的黄毛揪揪,问她,“你叫什么名?跟婆说说?”
“崔稚。”崔稚扬了小脸。
郭婆婆笑眯了眼睛,“哦,翠枝啊!好名字!”
她身后二儿媳妇刘氏还道:“咱们村有翠花、翠叶,这回又来个翠枝,可正好!”
崔稚眨巴着眼傻了一下。
魏铭忍俊不禁,听她嘀咕道:“真是土味好名字……”
郭天达倒是没空理会这些,问了一句,“找谁去?赵功这么精明,会信谁?”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魏铭不急不慢地看向崔稚,见她小手一指,指到了骂骂咧咧不停的老朱婆腿上。
“东财去!”
她果然都是想好的。
——
赵塘村,粮长赵功家里,一大家子十几个男丁,蹲在院里喝稀粥。
“绿亭村都荒成什么样了?一村的男丁没有我赵家的人多!还敢上门讨粮食?”
“泥鳅想翻船——不自量力!”
“咱们还每日里赔上多少柴火!喂狗还知道看个门呢!明天不给他们发粥了!”
粮长赵功放下手里的碗,抹了一把嘴。
“粥水照发,但是再发几天,都是咱们说了算!我本来还想着,把糠发给他们,现在……算了!”
赵家人都跟在赵功声后应和,有个胆小点的问:“里长知道了,别上县里告咱们一状吧?”
赵功的儿子赵宝建扬了头,“王老头这个里长也干了八九年了,还不该退?等他退了,按粮按丁,那是要我爹当里长的,他现在敢告,以后有他好看!”
赵功瞥了他一眼,“这么大声干嘛?没得出去张扬得罪人!”
赵宝建却不怕,“爹,你老说什么是什么,反正这事雷打不动!”
一院子的赵家人哈哈大笑,笑声没停,有人拍了门。
“谁啊?”赵宝建上前开了门,一低头看见东财。
“咦?你小狗崽子?跑回来干嘛?还想要粮?下回再说!”
方才打发老朱婆费了不少口舌,赵宝建想到那个难缠的老婆子,就烦得慌,连带见着东财也没好气。
他有没有好气不重要,东财直接把村里人教他的话喊出了口。
“县太爷又来发粮食了!到北头的堤上了!俺们村的人得了信,全去抢粮食了!俺婆让俺来说的!”
东财说完,一句废话都没有,扭头就跑。
刚才村里人说,如果他不好好报这个信,就把他捆树上一天一夜,现在他报了信,不用捆树上了!
东财转眼跑没了影,赵家人想多问一句都没有。
一家男丁互看一番,直把手里的碗一放,砰砰响。
“走!抢粮食去!”
说话间,院里尘土飞扬,一个人都没了。
——
跟着东财过来的两个绿亭村人,一见着赵家人投胎一样地往北头的堤上跑去,差点笑出了声。
携了东财跑回去给村里人报信,村里人早就翘着脚、伸着头等着了,这下见着旗开得胜,各个脸上笑开了花。
郭天达是村里的年轻一辈里说话办事稳重的,当下由他领着一拨人先奔赵家去,再让另一拨人兵分三路,一拨去把村里各户集中起来等着分粮食,另两拨再把西边的酒溪庄和西北边的堤西村的人喊来,大家共属一里,绿亭村的人抢粮食,不能抢了人家的口粮。
崔稚看得直点头,一转眼,见魏铭不知何时背着手站在人群外,老大爷看下棋一样,还观棋不语,赶忙拉了他,“你也跟着去呀!”
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跑不动。”
崔稚不知道说什么好,郭婆婆在一旁呵呵笑,“别催他,他刚想了这么个好主意,肚里一碗稀粥早没了。”
崔稚对这个解释竟然无可辩驳。
不过这次,木子倒是给她正经帮了忙。
她回头去看木子,发现木子又开始发呆,望着人群离去的方向出神,脸上不知何时露了些情绪……似是悲悯?
第5章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魏铭想起了从前。
那是永平二十七年,他中进士后授知县职、往广西平南县任职的第二年。
平南连一月下雨,百年不遇。终于只晴了一日,接着突降暴雨,水位猛涨,堤坝垮塌,全县受灾。这一场灾害并非只平南县,周边各县甚至各府全部淹在水中。
广西地处偏远,不及山东靠近京城,消息传得快,朝廷还能拨相邻省份粮仓赈济。他主持的平南县无有救济,官员和当地百姓只能自救。
洪水、疫情、饥荒接踵而来,一斗米值一千钱,一猪值银二十两,男男女女插根稻草入市买卖,不过数十文。要知道江南富庶之地,一斗米才值二钱银子,二十两够十口人过一年了!
钱和吃食的价格完全乱套,没钱买粮的人家,都能把埋在地下的尸体挖出来,更有甚者,父子夫妻当街相杀相食。
他亲眼看着一个女孩从他身前跑过,只几息的工夫就没了影,他听见惨叫声急急寻过去,女孩却已经被撕扯入了人堆,他喊人将围在前的人全部拉开,女孩还是没了,一条腿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所以,崔稚跑晕在他家门前,他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将她拉了进来,用一直棍子挡住门外的人,才救她一命。
也算是解了当年的心结吧。
后来,总也等不到朝廷的赈灾粮,他收来的富户捐粮不过杯水车薪,便强行动用了当地一大寺庙的香火钱,去外地买粮赈济,灾情才稍稍得缓。
只是这一年的灾荒,导致直到他三年任满离开,平南尚未恢复往年的生机。
天地不仁……
“想什么呢?”一只小手突然在魏铭眼前乱晃。
魏铭被搅得头晕,方才的心思瞬间一散,“没什么。”
“但我看你眼神很深邃诶!你才十岁,能想什么深邃的事?”她歪着头打量他,忽的点脚靠到他耳边,“喂,你不会也不止十岁吧?!”
魏铭顿了一下,难道她看出他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
她的来历,他还没弄清,若是在被她抢了先机,可不是上策。
他不动声色,只听她又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你接一下?”
她说这话,倒像是什么治国韬略,他为何从未听说过?
“你说的什么?”
他问回去,她却盯着他看了一眼,接着叹了一声,“算了,你果然只是个傻木子而已。”
她瞧着她又坐回了村里的老榆树下,光秃秃的树杈上,只有树梢尖尖上还有几片新嫩的叶子,风一吹,轻轻晃动。
郭家婆婆和白家婆婆正在说她,“这么点子年纪的小闺女,我还没见过哪家有比她精的!真是可人疼!”
她傻笑,“嘿嘿嘿!”
白婆婆指着她道:“我像她这个年纪,还只会地里玩呢!魏家是好人家,能收留她,也是她的福气。”
郭婆婆又摸了摸崔稚头上的揪揪,问她,“你爹娘兄弟呢?”
“不见了。”
俩老婆婆听着俱是一叹气,一阵子没说话,过了一会缓过来了,才道:“你就在魏家好好过日子,木子是个好的。”
魏铭听着挑了下眉,向她看去,见她好像没听懂,还是傻笑,“嘿嘿嘿!”
两个婆婆被她的傻笑闹到,也跟着笑起来。
不多时,酒溪庄的人奔了过来,从绿亭村借道,往赵塘村抢粮。
崔稚不知何时从两个婆婆怀中溜了出来,一拉他的胳膊,“走走,跟去看看!”